第五十二章 十麵埋伏
傍晚時分,於氏就遣人來叫景然去一趟,來的小丫頭還說也叫了洪氏,景然第一反應就是賬本的問題,所以趕到【慶春時】時,看見洪氏就道:
“不會是賬本出問題了吧”
難道這次叫於氏抓住自己的小辮子了?
“沒有問題啊,再說賬簿現在都是給老夫人過目,太太管不了什麽事的”
對了,景然都給忘了,那於氏這次叫自己去是為了什麽事?
景然思索半天還是不知道,輕輕歎口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進了【慶春時】的垂花門,院子裏的丫頭就恨殷勤的迎了景然和洪氏進屋。
“來啦”
於氏心情很愉悅的在聽一位曲藝娘子彈琵琶,彈得正是《十麵埋伏》,琵琶聲嘈嘈切切,清脆如小溪叮當,渾厚如隔窗悶雷,急切如雨打芭蕉,舒緩如綿綿細雨,激烈如金戈鐵馬,十分動聽。
景然進去時正是《十麵埋伏》的第三段點將,曲藝娘子猶抱琵琶半遮麵,素緞裙裳,一支銀簪挽起三千青絲,垂首不語,隻是彈琵琶,身姿灼約,到真真是個美人。
“太太”
洪氏,景然依規矩行了禮,於氏笑盈盈的看著下首二人,彎著的嘴角透露著一絲不好的意味,景然腦海裏飛快的轉著,可是打量了於氏半天也是沒有想到於氏這次從哪裏下手。
“能看到大奶奶和二奶奶真的是不容易的,想我一個孤家寡人,現在被罰禁閉,想看看你們也是難得,所以今日就找了你們來聽聽琵琶”
於氏說著點頭示意翡翠上茶,又是招呼景然與洪氏落座,又是叫丫頭上茶點,殷勤之態,很是惹人懷疑,洪氏被這反常之舉嚇得,坐立不安,頻頻的看向景然,一臉焦慮。
景然眨眨眼,握住洪氏的手,示意她淡定下來,洪氏無奈的看著景然,點點頭。
懷揣著不安的心,洪氏、景然具是戰戰兢兢的聽著琵琶曲,於氏聽得津津有味,搖頭晃腦,放在腿上的手隨著韻律輕輕點動。
許久,就像是故意折磨人似的,於氏遲遲不說到底是什麽事,仿佛真的就是叫景然和洪氏來聽曲子似的。
於氏半天才拍頭道:
“曲子好聽,倒是忘記正事了”
於氏說完眸子輕轉,高高舉起拍拍手,繡纏枝蓮的垂幔後有衣料摩擦的聲音,顯現出四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娉娉婷婷的行至於氏麵前,屈膝一一見了禮。
“這是稠李,冬青,珠蘭,海桐,長得好不好看?”
於氏略有些得意的看著二人,就像是看著自己的姑娘等著別人的讚美似的。
景然微眯起眼,打量著四人,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嫵媚當屬海桐,端莊唯有稠李,這二人著當中姿色最佳的,景然看了都不禁側目。
“太太好眼光,看上的人怎麽會差”
景然不想洪氏那般詫異,略掃視後,垂首看著手裏的粉彩茶盞,幽幽的吐出一句話以後,勾勾嘴角,直視於氏。
於氏叫景然淡漠的眼神,氣的怒火中燒——這麽淡定,我看你接下來,還平靜不平靜下來。於氏如是想,心情又愉悅起來,一點不在乎,看著洪氏道:
“大奶奶認為哪一個好看”?
洪氏看著於氏難得一見的笑容,很是詫異,半頜著嘴,木訥的點點頭道:
“二弟妹說的不錯,各個都是好的”
說完訕訕的擠出一絲笑容,垂首拿起粉彩茶盞不言語了。
“哈哈哈”
於氏開懷大笑,曲藝娘子的琵琶剛好到《十麵埋伏》的第五段走隊。於氏伸手捏著下顎,緊蹙黛眉,打量著麵前四個人道:
“如此,那我該給哪一個給你們呢”
洪氏聞言,猛地一驚,端起的茶盞再也淡定不下來,止不住的顫抖,心裏暗道:就是知道沒有好事,於氏這是拿捏這裏我們二人的把柄啊,自己一直膝下無子,隻有一個女兒,六年來心有愧疚,早就惴惴不安,沒想到真的叫於氏鑽了空子了!
洪氏火冒三丈,卻是不得不接受,正準備說話,景然道:
“可是我不喜歡啊”
景然淡然的揭開蓋子,輕輕的撥著水了的茶末,絲毫不顧於氏的臉麵,洪氏徹底給景然的反應給驚訝的愣住了,於氏叫景然氣的吹胡子瞪眼,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半天才壓下來,冷笑一聲道:
“二奶奶,嫁入侯府也整整兩年了吧,一直無所出,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大奶奶房中都還有兩個姨娘,你的房裏可是一個也沒有吧”
景然聞言剛張嘴,於氏接著道:
“更何況,我也不是叫她們做姨娘,隻是在你那裏做一個丫頭,服飾服飾二爺,也見輕你的負擔啊,二奶奶就不要推辭了”
於氏說著推了兩個丫頭到景然麵前,景然緊抿的薄唇,嘴角一點一點翹了上去,直視著於氏,並不說話。
此時正是第七段九裏山大戰,琵琶聲越發的激烈起來,錚錚的,激蕩人心,屋中突然逆升起劍拔弩張之感。
洪氏緊緊的盯著沉默不語的二人,四個丫頭嚇得不敢說話,神情恭謹的垂首不語。
曲藝娘子纖細的手指飛快的在琵琶弦上跳動,琴弦高頻率的震動,幾乎看不見原貌,隻有閃動的虛影,琵琶聲猶如海潮,以鋪天蓋地之勢衝向各人,洪氏叫這個聲音徒然的拎起心,似乎覺得連呼吸都被迫緩慢下來,屏息凝視。
半天,景然嫣然一笑道:
“是個丫頭啊,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隻是!”
於氏剛剛鬆口氣,卻是叫景然這句“隻是”給憋了回去,瞪著眼睛看著景然。
“隻是,給我的人,生死就在我手裏,太太就把賣身契拿來吧”
景然說著伸出手掌,掌心的一顆胭脂痣,紅的如此刺目,咽在於氏的心口。
“太太不是說這丫頭是給了我們的嗎,難道不算話?“
洪氏立馬明白景然的意思,趕緊接著道,眼神犀利的盯著於氏。
於氏是抱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騎虎難下了,躊躇半天,不情不願的回頭對翡翠道:
“快去拿來!”
心裏卻是暗想,這四個丫頭統統是自己一手調教,無父無母的孤兒,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過慣了小姐生活,怎麽可能放棄衣食無憂的日子,跑出去風餐露宿?
許景然,你想的太簡單了!
景然大大方方的從翡翠攢的緊緊的手裏奪下來賣身契,微晃著腦袋,一張一張仔細的看了一遍,見準確無誤,這才給了兩張交予洪氏。
“慢著”
於氏心裏咽不下這口氣,眼疾手快的抓住景然的胳膊,看著海桐道:
“二爺長得俊,二奶奶長得俏,身邊的人不能太差,我覺得海桐剛剛好”
景然聞言看向海桐,個子高挑,發絲泛紅,一看就不是中原本地血緣,狂野的嫵媚,狹長的眼睛一張一合都是攝人魂魄,水蛇腰,纖細且柔韌,比之元嫚沒有那份子高貴,卻是有活潑動態的妖嬈,比之綠蕪沒有那股子掐尖要強,透露的是股子靈氣,不得不說仔細看下來,海桐的姿色當屬第一。
“不行,這個給我吧”
洪氏看著景然臉色不對,趕緊組織。
“哪裏要勞煩大嫂,不過是一個丫頭,就給我吧”
景然說著盯向海桐的茶褐色的眸子,海桐微微一愣,很快的垂下頭。
知道洪氏的好意,想原來的許景然的確是那種孤高冷傲的性子,眼皮子底下哪裏容得下這樣子的女子,要是生氣還愛是那種生悶氣,憋著自己,長久就於心神不宜。
但是現在自己不是原來的許景然了,這樣子的女子,自己對付起來綽綽有餘,乖點那就算了,要是敢心懷不軌,就別怪自己絕情。
景然如斯想,眸子的閃過一絲凶光,繼而是溫婉一笑,把手裏的賣身契塞到自己麵前的兩個丫頭的手裏道:
“你們收著,我不喜歡逼迫你們,你們要是覺得生活不好,我可以提供盤纏幫你們回家,要是沒有家,我在京城有鋪子,你們可以去幹些活計”
兩個丫頭很是驚訝,一臉的不可置信的看著景然,又看了看於氏,於氏麵色陰沉,緊緊握著拳頭,恨不得現在就去扇景然兩個大嘴巴子。
“你們放心,太太既是給了我,那就是我的人,我愛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太太是不會見怪的,要是有人敢尋你們的不是,隻管告訴我,懂你們一根頭發,我就斷了他一隻手!”
景然如此說,眼神放到於氏的臉上,笑的肆意而張狂,於氏氣的嗔目切齒,拳頭握的更緊,青筋暴起。
“去吧”
景然歎口氣,站起身,看著洪氏道:
“大嫂不是很忙嘛,那趕緊去吧”
洪氏錯愕的不知所措,“哦”一聲,點點頭 ,把賣身契隨意的往丫頭手裏一塞,提裙跟著景然走了出來,四個丫頭激動的熱淚盈眶,皆是跪下叩首,直呼“二奶奶仁慈!”
於氏怒發衝冠,“嘭”的一聲掃落了炕幾上的瓷器,胸口劇烈的起伏,怨恨的盯著景然離去的方向。
此時曲藝娘子的琵琶曲剛好到了第十三段得勝回營,滿曲子的喜慶之意,景然聽了,微微一笑——
於氏啊於氏,你做十麵埋伏,到底你是項羽,還是我是項羽,現在不是很明了嗎,《十麵埋伏》談到最後是你的烏江自刎啊。
景然俏皮的嘟著嘴,蹦蹦跳跳的走在洪氏前麵,心情突然就不錯起來,覺得晚風中都有春天的氣息了,玉色的百褶裙在昏黃的燭光下,熠熠生輝,景然笑的煙花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