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的合照,還是高中,那時候流行大頭貼,不過言夏並不喜歡這些花里花俏的照片,覺得沒有藝術性。她與喻薄的合照都是她拍的,背景、構圖、光線,就算拍的時候沒調好,有成圖時修也要將它修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在鏡頭面前,喻薄的表情都是冷漠的,沒有一點笑意。那時的他對言夏說,他對鏡頭不適應。
言夏抱著牛奶,低頭說:「你是不喜歡看到我,還是不喜歡看到喻薄?」
「還是你兩個都不喜歡?」
但是牛奶不會回答她,離開了客廳,它重新恢復安靜,又是一隻乖巧的貓咪。
言夏嘆氣著收回視線,有些苦惱,到底是哪裡讓牛奶覺得不舒服了。
第二次的方案給到陳詩清,這次她沒有消失個好幾天才給她回復,也沒有再刁難言夏,反而意外地好說話,不需要再次改動,她同意了這次的設計。
言夏已經習慣陳詩清的前後矛盾,想法表態每個時間段都不一致。保險起見,她再確認了一遍,才開始準備接下來的工作。
在被改造成咖啡館之前,這裡原先是一家書店,紅磚綠瓦,牆上還攀爬著一株爬山虎,被養得極好。但是應該是書店效益不高,轉讓給了這位陳女士。
咖啡館與書店的構造不同,需要重新大改施工。言夏在開始施工後去過一次,確認進度。可她沒想到,在這之後的一天,陳詩清聯繫她,說也要去看一次。大多客戶喜歡在施工完畢後去驗收成果,不僅是時間問題,在施工過程中,沙塵飛揚,結構也沒有全部調整好,就算去看,也看不出個大概來。
但陳詩清的這個要求,也並不過分。
氣溫已經完全上來了,前幾日剛過立夏,嘗過的那一塊西瓜的清香現在想來記憶還猶新。言夏撐開傘,擋住正盛的陽光,天氣實在是太好太好,讓她懷疑自己的遮陽傘還有防晒霜,都擋不住這紫外線。
可能是因為生在夏天,名字中又帶有這個字樣,即使只是一個毒辣的,極易出汗的季節,言夏始終對它保有一絲喜歡的濾鏡。
這是一個比春日更要鮮活的季節。
陳詩清到得比她還要早,她並不是一個人來的,身旁還有一個男人,他有寬闊的肩膀,戴一頂黑色的鴨舌帽,懶懶散散的站著,身上深藍色的衣服,莫名覺得有幾分清涼。
走近了,言夏還能聽到他不耐煩的語句:「裝都沒裝好,還非要跑過來看,能看到什麼,看灰嗎?」
陳詩清朝著他,眉毛微皺,帶著撒嬌的語氣說:「哥!」
言夏停下腳步。
那兩人已經聽到身後的動靜,轉過身來。
男人的帽檐有淺淺的陰影落下,但這裡光線明朗,視線開闊,這點陰影不足以讓言夏認不出他的全貌。
是陳聞仿。
初見陳詩清的熟悉感有了解釋,言夏收回心裡那一點奇怪的心情,她看向陳詩清,說:「要進去看看嗎?」
她指的是身後機器聲隆隆,正在施工的咖啡館。
陳詩清看了看陳聞仿,又看了看目光不偏不倚,正對著她的言夏,語句中難得出現了猶疑。
「那,進去看看。」
咖啡館裡面確實是一團糟,空氣中幾乎都可以看見清晰的灰塵在飛舞。陳詩清不知道為何,向言夏介紹起陳聞仿:「言小姐,這是我哥哥……」
可惜她話沒說完就被陳聞仿打斷:「我和她都認識,你不必介紹。」
言夏的視線對著光線中的灰塵,也微微點頭。
陳詩清的聲音驚訝得有些刻意:「唉,這樣的嗎,言小姐你和我哥認識。」
電鑽的聲音刺耳,將她的後半句話消弭。
等到電鑽停下來的時候,言夏只聽到陳聞仿的聲音沉沉,對著陳詩清說:「你怎麼找言夏設計?」
這句話責問的意思太明顯,陳詩清似乎從沒被陳聞仿這麼責問過,激動起來:「我怎麼不能,我還不是為了你——」
「陳詩清。」陳聞仿冷淡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你跟我出來。」
這裡終於只徹底剩下施工的聲音,言夏低頭,看著手機,知道他們的關係后,她隱約猜到了一點陳詩清對她態度如此古怪的原因。
很大可能,是為了替陳聞仿出頭吧。
這一對兄妹的談話時間比言夏想象中的還要長,電鑽聲音反反覆復響過幾輪后,陳聞仿走了進來。
言夏看了看他身後,沒有陳詩清的蹤影。
她問他:「陳小姐呢?」
陳聞仿點了一支煙,白色的煙霧模糊了灰塵,他說:「她鬧脾氣,回去了。」
言夏笑笑,聳聳肩:「那我今天工作結束得真早。」
這裡塵土飛揚,始終不是一個說話的好地方,他們走出去,外面陽光依舊熱烈,曬得人睜不開眼。
陳聞仿的一支煙燃到半截,被他拿下來捻滅。他微微抬起下頷,說:「我送你回去?」
「不用。」言夏撐開傘,傘下的陰涼終於讓她能睜開眼,「有人回來接我,謝謝。」
即使被言夏拒絕,陳聞仿也沒有走,他陪言夏站在那,如此炎熱的天氣,路上車輛也寥寥,偶爾來過一輛,帶來更為滾燙的一陣風。
「陳詩清她不懂事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就來找你做她咖啡館的設計師。」
他似乎很不擅長解釋這些事,說了一句,就覺得有些煩。嘖了一聲后,陳聞仿把帽子摘下,抓了抓頭髮:「這個咖啡館,你隨便幫她弄弄就成。」
言夏轉過頭,男人的眉宇凝著不耐,似乎又想抽一根煙。
這個人,她從少年時期就不問緣由地討厭他,可是仔細想想,他對她,好像沒有做過一點不好的事。
可是有的人,也許天生就做不了朋友。言夏把這個原因歸結於氣場不和。
她見到眼熟的車向她開來,言夏對陳聞仿點點頭,走下了台階,將要上車時,她想起什麼,轉頭對他說,再見。
是一句平和的再見,沒有夾帶任何負面的情緒。
這好像,也是言夏對他說的第一句再見。
陳聞仿又點了一根煙,看著言夏乘坐的車輛消失在他的視線里。不知道誰多嘴多舌,向陳詩清說了她的哥哥心裡一直有一個求而不得的人,叫做言夏。
她一是好奇,二是抱著想為他出頭的想法,或許還懷有很多別的為他著想的心思。陳詩清特地找了言夏所在的公司,指明讓言夏設計她的咖啡館。
如果不是他今天送陳詩清過來,可能會一直被蒙在鼓裡。
但是陳詩清做得再多,也沒有用。因為言夏討厭他。
言夏討厭他,他一直都知道。
坐進車裡,還覺得手臂有些發燙,被冷氣吹拂了一會兒,才重新恢復成和車內一樣的溫度。言夏翻到陳詩清的微信,想給她改個備註名,可是手懸在屏幕上方,好一會兒,她停下,還是保留了原來的備註。
原本她想直接回去,開到半途,言夏卻忽然想起還留有一些工作,又麻煩助理,往工作室方向開去。天空澄澈得像一塊透明的藍寶石,可惜這個時候,沒有人會仰頭欣賞。
言夏下車時,除了被外面驟然升高的溫度驚到外,還有一道窺伺的視線。她轉過身,後面只有助理的車,還有一棟棟高聳的建築物,行人寥寥。
助理看到她轉身,降下車窗,關心地詢問:「言小姐怎麼了?」
言夏垂下眼,看著手機反射的光線,然後抬眼,對著助理說:「你有沒有感覺,有人在跟蹤我們。」
助理悚然一驚,反射性地看向自己身後。
看到他的神情,言夏忽然笑了,換上輕鬆的神情:「可能是我感覺錯了,最近睡得不太好。」
助理才吐出一口氣:「也是,現在治安那麼好,犯事之前都得掂量掂量……」
言夏微微頷首,走進辦公樓,在看著電梯不斷下行的數字,她想自己應該準備防狼噴霧或者電擊棒之類的防身物品。
走進辦公室,第一個見到的人卻是季赫,少年抱著資料,剛好走到門口。見到言夏,他臉上化出一個笑來,自然而來,沒有半分尷尬和勉強。
「言夏前輩,你回來了。」連同稱呼也沒有變過。
不過言夏總有種錯覺,他在叫她的名字時,帶著一種纏膩的味道。
言夏點頭,也應了一聲。
她留下的工作不複雜,卻瑣碎,言夏完成一個表格后,關掉表格軟體,低頭眼神觸碰到手機時,仿若心有靈犀,手機屏幕亮了起來,進來一條消息。
是喻薄的信息,問她幾時下班。
言夏想了兩秒,忽然站起來,她關掉電腦,隨手整理了一下桌面,就隔著辦公室遙遙對高秉庭說要先下班。
季赫在高秉庭辦公室,隔著門上的磨砂玻璃,隱約可以見到言夏的身影站起,然後消失在門外。他靜靜看著,眼神幽深。
高秉庭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季赫回過頭來,少年的眼睛乾淨。他笑著,對高秉庭說:「老師,我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