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電話交流,證實了言夏的猜想。在打第三通電話時,那位名叫陳詩清的客戶終於接起電話,她的聲音清脆跳躍,如同一隻黃鸝鳥。言夏在心中,將自己猜測的年齡往下再調了幾歲。
電話溝通的並不順暢,因為對方接電話的場合,是在一個嘈雜的場所,搖滾爵士音樂聲蓋過了陳詩清的聲。於是她們約定了時間,再來一次正式的當面溝通。
今天唯一的意外,是牛奶。
其實從昨天起就有徵兆,牛奶精神懨懨,三餐胃口不好。它今天的貓糧更是沒動過多少。請過來幫忙的張姨對她說,牛奶可能生了病。於是她抱著牛奶去了程卓然的寵物醫院。
應該算言夏的運氣好,寵物醫院今天沒有多少生病的貓狗,因此程卓然可以在第一時間為言夏檢查牛奶的病狀。
程卓然檢查后對她說:「牛奶可能是受到了驚嚇,因為驚嚇導致的食欲不振。」
身邊的護士想要抱起牛奶,毛色雪白的小貓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碧綠的眼睛瞬間睜圓。
「驚嚇?」言夏疑惑地重複這個這個詞。
她小心地抱起牛奶,輕撫它的毛髮,熟悉的懷抱中,牛奶平靜下來。她不知道牛奶為什麼會受到驚嚇,養貓並不如同養狗,需要經常帶它到外面走動。牛奶幾乎一直呆在家中,所接觸的人和動物就那麼幾個,究竟是因為什麼而受到的驚嚇。
程卓然也幫她分析原因,可能看電視時播到了什麼不好的畫面,被牛奶看到了。
言夏恍然,不在工作時,她喜歡熱鬧的,有聲音的環境,所以在家做事時,電視會一直開著。她不挑頻道,只要有聲音就好,應該是這個時候,嚇到了牛奶。她下決心,往後只播音樂頻道。
程卓然在開給牛奶吃的葯,醫院裡又來了一位患者,是一位女士,帶著她的薩摩耶。那隻薩摩耶同樣萎靡,精神懨懨,和牛奶很像。
見到這一幕,程卓然忽然想起一件事。
「上次我見到你的男朋友,不是說覺得他很眼熟。」
言夏抬起眼:「想起是在哪個夢裡遇見的了嗎?」
程卓然掃了她一眼,沒在意她的調侃,接著往下說:「我在這裡見過他。」
那一天很巧,就是在言夏撿到牛奶這一天。他送言夏和牛奶出醫院,外面的雨下了一天,還沒停下,玻璃上的雨珠滑落下來,很快又會有新的接上。
程卓然折身回到醫院,見到了在大廳坐著的男人。
他的側臉很白,借用女生的說法,是人人艷羨的冷白皮,偏生髮色與衣物烏黑。樣貌生得好的人,總會惹來旁人的多看幾眼,程卓然也不例外,經過他身旁的時候,他看了這個男人好幾眼。
他身邊沒有寵物,應該不是寵物生病而過來的,大概率是陪著朋友。程卓然這樣猜測。
下一秒,男人的視線對上了他。
眉眼似刀,寒意凜凜,冷光側側,看他一眼,就像拿刀在他臉上划動,不出血不罷休。
只是一瞬,他調回視線。
在同言夏說的時候,程卓然才想起,那時他一直看的方向,是言夏的方向。
這個想法令他不寒而慄。
那個男人,到底看了言夏多久。
他把這件事情告訴言夏,她怔了怔,沒想到程卓然還真的見過他。那個時候她和喻薄正處於十分陌生且彆扭的狀態,他見到她不打招呼也是十分正常的情況。
儘管如此,程卓然的描述總給言夏一種古怪的感覺,就感覺她的方方面面,都被喻薄窺伺的一樣。
牛奶吃了葯,閉上眼睛似乎在安靜地休息,它趴在暖色的小毯子中,像一塊柔軟的雲。
言夏將這種奇怪的感覺壓到心底,她輕聲對程卓然說:「你最近是不是恐怖懸疑片看多了。」
程卓然給她一個疑惑的眼神。
她接下往下說:「否則為什麼說話,自帶一股陰森森的風格。」
程卓然忍住,沒有敲她的頭。
回到家,蛋糕很有靈性,它彷彿知道了牛奶不舒服,沒有像往常一樣鬧騰。只是言夏不忍心′壋蹂妯Go。委屈它,儘管時間不早,仍是帶著蛋糕下去。它需要呼吸新鮮空氣,需要時時去看外面的世界。
與陳詩清女士的溝通,算不上愉快。如言夏所料,她是一位年輕的女士,看起來至多大學才畢業,年輕與青春鮮活的氣息,一眼就可以從她的臉上看出。
第一眼見到她,言夏差點也要像程卓然見到喻薄一樣,對陳詩清說,我覺得你有些眼熟。
但她很確定,她沒有見過這個年輕的女士。
第一次見面,陳詩清對她說出了咖啡館設計的構想,她活潑外向,對咖啡館心儀的設計也是帶著年輕人溫暖朝氣的方向。言夏心裡確定了大致的設計草圖,同陳詩清溝通的時候,倆人可以說得上默契。
待得言夏將初稿給她過目時,陳詩清彷彿人間消失了一般,消息不回,電話掛斷,兩三天過後,才冷冷淡淡來了一句隨你。
超級有個性的回復,好像第一天見面那個與她默契十足的女孩,只是一個虛影。
言夏放下手機,也就如陳小姐所願,不再經常打擾她。
天氣熱得很快,現在的午餐,已經很少有人願意出去吃,大多都是點一餐外賣,窩在涼爽的空調房裡,不必出去承受外頭的毒辣日光。
中午的壽司嘗起來不太新鮮,她吃了兩個后,再無下口的欲、望。此時又懷念起喻薄做的菜,必定比這好上許多倍。
想到喻薄,言夏在這時生出一種奇怪的衝動,她打開網頁,尋找去英國的航班。最近的一班,是在今晚。她接著劃開日程表,上面列著的緊急事項,幾乎沒有。
於是在高秉庭回到辦公室后,言夏出現在他面前,向他請假。
高秉庭問理由。
言夏彎眼,成了一條雀躍的,柔和的線。
「去見男朋友,算不算得一個正當理由。」
高秉庭直截了當地說:「不能算。」過後又嘩啦啦翻過日曆,在幾個數字上點了點。
「下個星期一,我要看到你出現在辦公室。」
其實高秉庭於她,並不像個嚴厲的上司,更像一位親切的長輩。所以這種無厘頭的請假理由,她才能被批過。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言夏工作的這幾年,請假的次數實在太少,她的這次假期,是用以前的勤奮換來的。
她離開高秉庭的辦公室后,定下了那一班最近的航班。
但是生活中的意外,有時候就是來得如此巧合和猝不及防。下午言夏起身時,感覺腰腹一陣酸軟,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到了衛生間,她的預感成了真。這個月居然提早到來了整整一個星期。
上午喝過的咖啡在身體裡面作亂,也許還有昨日貪涼的一支雪糕。言夏趴在辦公桌上,臉色蒼白。同事為她提供了一杯紅糖水,但無濟於事,這次竟然嚴重到言夏捂著肚子,在衛生間吐了兩回,將剛喝下去的紅糖水,連同中午只吃了幾口的食物,全都吐了出來。
下班時高秉庭注意到了她的臉色,叮囑她要好好休息。
身體裡面彷彿有一台絞肉機,讓她的五臟六腑全都移了位。言夏找出常備的藥箱,感冒藥消炎藥維生素,就是沒有止痛藥。她靠在牆壁上,在間斷性的疼痛中想起來,以往沒有這樣痛過,所以沒有止痛藥的用武之地。
她躺在床上,身體蜷成一個半圓形,將枕頭被子團團抵在腹上,希望藉由此來緩解疼痛。或許應該再泡個熱水袋,或者貼個暖寶寶會更好點。但是言夏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折騰。
她取消了今天剛訂的航班。
這麼蜷縮著,好像真的好了一點。她迷迷糊糊有了睡意,睡了過去。
言夏再一次醒來,是被又一次泛上的疼痛疼醒來。她換了兩三個姿勢,還是難受,這一次,難受到想哭。
她拿過手機,才過了半個小時。言夏翻到通話記錄,打給了喻薄。
是不是喻薄的手機也有時差,言夏覺得響了很久很久,才被它的主人接起來。聽到那頭熟悉的喃喃,言夏的鼻子幾乎立刻就酸了。十分不爭氣。
她把手機拿遠,讓自己靜默了兩三秒,才和喻薄說話。
「我肚子好疼。」言夏說,「我好想你。」
這兩句話沒有關聯性,可她和喻薄說話,並不需要同客戶說話一樣,講究前後邏輯,語句通暢。
言夏低下頭,聲音中帶了濃濃的委屈。
「你怎麼現在不在我身邊?」她知道自己責怪喻薄是沒有理由的,是無理取鬧,任性妄為。
可是同樣,面對喻薄,她所有的壞脾氣和矯情,全都冒了出來。
手機中,原本溫柔的聲音變得急切。
「嚴不嚴重?我找醫生來照顧你。」
下一句,他輕柔了語氣,安撫她:「我讓張姨先過來,她離得近,大概十分鐘能到,讓她先照顧你。醫生再過一會也能到,喃喃,不要怕,很快就沒事了。」
聽到這樣溫柔的聲音,還有喻薄細緻的安排,言夏好像暫時能忘記身上的疼痛。
她抱緊了枕頭,低聲說:「其實不用這麼麻煩,我只是,只是姨媽來了。」
她看看窗外的天色,懷疑喻薄那邊是休息時間,理智回籠。
「剛剛吃了止痛藥,應該一會就好了。」
電話里,喻薄很溫柔地嘆氣。
「喃喃,家裡沒有止痛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