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喻薄交往後不久,她就發現了,喻薄有著不小的控制欲。小到不能在生理期吃棒冰,大到不能逃課去蹦迪,可以說是事無巨細。他不會很強硬地命令言夏不準做這,不準做那。每一次提出要求的時候,他都是以商量的口吻建議,但只要言夏拒絕,或者表面答應,背後依然我行我素,喻薄也不會說什麼。
他只會冷漠,很冷漠。
就比如現在。
言夏利落地翻過牆,靈巧地避開圍牆下新栽種的花木,一點也不介意晚風吹起她飛揚的裙角。翻牆翻多了,言夏也翻出經驗來了。又一次晚自修,言夏逃課了。
身後的吳嘉卓還在喋喋不休,像個小話癆一樣:「言夏,我真覺得你談了戀愛就不對了,整天束手束腳,像個夫管嚴一樣。以前哪有那麼快就結束了,現在——」吳嘉卓抬頭,看見整撞教學樓通亮的燈光,悲憤道,「才過了一節晚自修,你就急著要回來了。」
言夏不耐煩地回頭:「吳嘉卓你少逼逼,你願意玩接著玩就好了,誰逼著你回來了?」
吳嘉卓被她一頓搶白,不說話了。教學樓里是安靜的,第二節晚自修才上課沒多久,可教室里的每一個學生都在低頭寫作業,至少從表面上來看是這樣的。
言夏從後門躡手躡腳地走進去,管理晚自修的老師聽到動靜,往後門一看,又垂下眼睛去看電腦屏幕。九中的老師都知道他們這群人,也懶得管他們。除了班主任。
言夏的位置早就和喻薄換到了一起,這是在確定談戀愛后的第二天,她找班主任調換的。她原以為會遇到一點困難或阻礙,但是很順利,當天班主任就為他們調換位置。
這個換位置的決定,在大部分的時候,言夏都覺得自己做得很棒,只除了在她背著喻薄做了虧心事時,她會懊悔,不應該和喻薄坐一起的。
今天的晚自修,喻薄原本計劃讓她寫一套數學卷子。事實上,言夏並不是那種不學無術的學生,父母從小為她請了家教,可她於學習方面,稱不上天才,也稱不上精通,一直以來,成績都不好不壞。
而且,她是典型的文科生,對於數理化,從來都是深惡痛絕。
和喻薄在一起后,他不僅擔當了言夏的男朋友,順便還兼職家教一職。
今天喻薄的計劃,言夏原本是同意,但是她的狐朋狗友在聊天軟體上吆喝著今晚出去玩,說酒吧里新來了一個駐唱歌手,搖滾嗓,唱起歌那叫一個high。許多人慫恿她,言夏推卻不過來,加上內心確實蠢蠢欲動,就去了酒吧。
臨走時她還知道編一個謊言給喻薄,說人不舒服,先回家休息了。
她本來就是走讀生,不強制上晚自習,出校門很容易。酒吧里,新來的駐唱歌手是個女生,穿著寬大的牛仔褲,上身卻是弔帶,一側的耳環很大,隨著她的搖頭晃出一點流麗的光。
原本她應該整夜都呆在那個酒吧里,除了新來的駐唱歌手,酒吧最近還調製出許多果酒,酒精度數低,並且可口。只是她無意中拿起手機,看到兩通未接電話。
都是喻薄的。
這兩通電話並不是連續不間斷地打過來的,而是相隔了一定時間。
除此之外,還有一條喻薄的信息,沒有一個文字,只有一張照片。昏暗但絢爛的酒吧燈光下,言夏背對著鏡頭,她的身形也是朦朧模糊的。照片中只能看到她的半邊側臉,襯著燈光,流光溢彩。
言夏把吳嘉卓抓過來,半大的少年拿著酒瓶子裝模作樣地和舞台上的歌手唱歌,可能吼得太用力,兩邊的臉都是通紅的。被言夏扒過來時,滿臉的不情願。
「這張照片怎麼回事你知道嗎?」
吳嘉卓一頭霧水,「我怎麼知道,又不是我拍的。」
言夏也是病急亂投醫,吳嘉卓也不是萬能的,怎麼可能他事事都知曉。後來她上了學校的貼吧,才知道這張照片的由來。是他們這群人中某一個人拍的,他也許虛榮心過剩,也許想博人眼球,po了這張照片在網上,帖子頂得很高,難怪會被喻薄看到。
言夏收回手機,思考了三秒,就決定回學校。出來玩還不到一個小時就回去,連她自己想想都覺得憋屈。所以在回學校的時候,言夏滿臉都寫著不好惹三個字。
只是離學校越近,她那股執拗的憋屈感和怒氣漸漸散去了一些。
畢竟還是她騙了喻薄。
她鮮少能反省自己的錯誤,但對於喻薄,是例外。
言夏朝自己的座位看去,兩個座位,沒有一個人,她悄悄地鬆了一口氣。言夏回到座位坐好,艱難地從一堆試卷中找出原本今天晚上要做的數學試卷。
她平常就不太能靜得下心做卷子,現在有事積壓在心裡,更是寫得慢,還頻頻抬頭看教室門口。現在的言夏感覺頭上就像有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會掉下來。
這種感覺實在是不好受。
手上的水筆太用力,以至於戳破了試捲紙,言夏煩躁地將試卷揉成一團,丟到垃圾桶里。她問前座的男生,還沒有多餘的試卷。
她記得,前座的男生是數學課代表,一般發下來的卷子肯定會有多餘。
男生在專心地寫作業,沒想到言夏會和他說話,嚇了一跳。
「有……有。」他停頓了一下,有些磕巴,然後從桌肚裡翻找了一會兒,拿出一張新的卷子來。轉身給言夏時,他看到後面的女孩托著腮,刻意塗抹得精緻的紅唇抿著,頰邊似乎有一顆隱隱的梨渦。
無端的明媚甜美。
男生的臉有些紅。
言夏本來在轉筆,見到男生拿過來卷子,就把筆放下,接過那張數學卷子。她揚起唇角,說了一句謝,就低頭,把剛剛做的那幾道題填上。
所以她沒有注意到,前座男生的臉在他接過卷子后更紅了。他甚至,有點不想轉過去。
這樣就能再多看看她了。
這時言夏身旁的座位上,放下了幾張紙,一隻乾淨修長的手壓在這些紙上面。她感受到身邊有人,抬眼,就看到了喻薄。
少年的校服依舊穿得整齊,領口與袖口,都沒有一點褶皺。他輕輕掃了一眼男生,那本是平淡的目光卻叫男生慌慌張張地回頭,好像喻薄的目光里淬著濃重的惡意與冰冷,看上一眼就會心悸恐懼。
在男生身上,喻薄只是停留了一瞬,大部分的時間裡,他的視線自始至終,都會放在言夏身上。
言夏看著喻薄,慢慢地,臉上露出一個笑來,乖巧的,沒有任何攻擊性的笑。這讓她有稜角的五官變得溫順起來,如果要形容的話,就像貓。
喻薄拉開椅子,在座位上坐下。剛剛的那一眼,言夏看到那幾張紙上寫著競賽一類的字眼,大概是喻薄之前曾和她說過的,什麼科技類的競賽。言夏也不關心,她首先將自己那隻寫了幾道題的卷子撥出來,小聲地對喻薄說:「我沒有偷懶,卷子我做了很多道題了,可是剛剛把它弄破了,所以就換了新的一張。」
喻薄沒有說話,他眼中的情緒很平靜,沒有一絲波瀾的驚動。言夏卻想到了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也是無風雨浪,像一塊澄澈的鏡子。
「我這周,就只逃了一次晚自修。」言夏豎起一根食指,這次她的指甲上沒有各種花里胡哨的美甲,就是乾淨的甲面,透出少女鮮嫩的肉粉色。
她還在努力為自己解釋:「就偶爾放風一次,也是很快回來了。」
喻薄的視線從言夏的指尖掠過,他垂眼看言夏那通篇空白的,只有零星幾個空填滿的試卷。
言夏莫名地覺得自己做得有點過分,而且這張卷子,就七零八落幾個空填滿了。言夏把卷子拿回來,抓起筆就往上面填。
「等會,我寫完了再給你。」
喻薄看著她,即使是側面,也能看出言夏的五官明媚,線條柔美。無論是誰,都會多看她一眼,人生而有向美之心。
喻薄拿出一瓶酸奶,放在她桌上,他終於說了今天晚上對言夏的第一句話。
「你今天說要喝的酸奶,我買回來了。」
他的聲音似平常一樣泠泠清越,語調里卻有顯而易見的溫柔。
不疏離,不冷漠,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言夏抽空看了桌前的酸奶一眼,是她平時最愛的牌子,口味也是她最喜歡的芒果味。喻薄的性格看起來高冷,實際上很細緻周到,即使現在,她逃了晚自修也還是記得她今天隨口說的一句話,給她買了酸奶。
可是這樣的喻薄,讓言夏更加不安起來。
她當然希望這件事輕輕揭過,兩人當做無事發生,但幾率很低。即使在一起的時間很短,但她對喻薄的性格也有了解,他是一個執拗的人。
一節課的晚自修,言夏就已經將那張卷子做好了,她只挑了自己會的寫,不會的,就理所當然地空著。
喻薄檢查過後,首先就挑了錯處給言夏講。他們說話的聲音很輕,不過老師仍舊聽到了,應該說每一位老師都掌握了能靈敏觀察到學生各種反應的能力。但是兩人一個是長期蟬聯各種大考小考第一的學生,另一個是學校知名的富二代,刺頭,管理晚自修的老師就當作沒聽見沒看見,只要不打擾大多數學生就好。
一般來說,學得好不一定講得好,尤其是思維活躍的人。而按照言夏十幾年上學的經驗來看,一般班級里的學神學霸,講題都不太行,因為普通人跟不上他們的思路。
但是喻薄不一樣,他總是能用言夏能夠理解的方式講題,這種方法不行就換下一種總有一種方法可行。
言夏撥著水筆的筆蓋,悄悄抬眼去看喻薄,她再一次覺得,喻薄真是長在了她的審美標準上,不多一分不少一毫,纖穠合度。
她看一眼就快速地垂下眼,然後再偷看。喻薄仍在專心致志地講題,好像真的沒有生氣跡象。
不過她都偷看了喻薄這麼多眼,以往他早就發現了,可能還會用筆輕輕敲一下她的額頭,今天怎麼沒有一點動靜。
講完題后,離下課還有一會兒,喻薄卻是再沒同她說過話,好像他晚上過來的目的,就是和她講題一樣。
言夏戳著酸奶的瓶蓋,一次兩次,最後終於忍不住,偏頭對喻薄說:「你是不是在生我氣。」
喻薄低頭在寫題,他下筆的速度很快。幾乎是掃了一眼題目,就能得出思路來。寫完一個步驟后,他才有空回答言夏,也只是一個簡潔的還好。
還好?如果真的是還好的話,他絕對不會這麼冷漠。
最後一節晚自習的下課鈴打響,教室里頓時沸騰了,全都是快速地收拾東西準備回去,噼里啪啦的,一陣鬧騰。
見到喻薄這樣子,又被周圍躁動的氣氛影響,言夏的脾氣上來了:「你明明就是生氣了,偏還不說實話。!」
她站起來說話,語氣還很沖,像是要吵架的樣子。一些還沒有走的同學放下東西,好奇地往這裡看過來。
吳嘉卓趕蒼蠅似的把他們都趕走,「看什麼看什麼,沒見過情侶吵架啊。」
喻薄放下筆,抬眼看著她。言夏無數次曾讚歎過他的眉眼,俊秀如刀,但此時那眉眼刀光凜凜,朝著她。
喻薄很快壓下視線,眼角的弧度被他壓得柔和。
「我確實有些生氣。」他輕輕地開口,不像言夏一樣,開口就是沖沖的怒氣,一點就著「但更多的是氣自己,沒有將你看得更牢一點。」
他應該更加嚴苛一點,將她鎖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哪裡也不能去。
喻薄用著溫柔地口吻,對言夏說:「以後要去什麼地方,不要騙我,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雖然是商量平和的語氣,可這依舊掩蓋不了喻薄拿她當小孩一樣,不論去哪裡都要和家長報備,偏偏言夏是最受不了束縛的人。
她的逆反心理一下子上來了,氣惱地對喻薄說:「喻薄你能不能不要管我了,你到底是我男朋友還是我爸!」
但少年只是安撫性地摸著她的發,不發一言。言夏知道他的意思,是絕不讓步的意思。
她氣急了,不管不顧地一口咬在喻薄的脖子上,力道很重。
喻薄任由她咬著,薄薄的眼瞼垂下,他按著言夏的後頸,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之一。
「喃喃。」他叫著言夏的小名,壓著眼底沉沉的情緒難耐地說,「你乖一點。」
喃喃是言夏的小名,在一起的第一天,言夏就告訴了他。她說只有父母和他才知道這個名字,他對言夏來說,是最特殊的人。
可即便這樣,喻薄從沒有一天停止過害怕,她太耀眼明艷,每一個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射在她身上。
吳嘉卓看到他們這個樣子,在猶豫要不要上來勸架。
而喻薄看了他一眼,視線涼薄。
就像吳嘉卓,他真恨吳嘉卓。
脖頸的疼痛被他忽視了,喻薄將下頷抵在言夏頭上,又輕輕地說了一遍:「あfǐяsτsηδω。。喃喃,你乖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