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言夏送給喻薄的禮物,即使被喻薄拒絕,也再也沒有隨意送人,她怕再一次出現這種情況。儘管當時她看到那被剪碎的鞋什麼也沒說,可在那麼幾個瞬間,她感受到了一種刺骨的惡意,毫不掩飾,撲面而來。
言夏並不懼怕這種惡意,這種躲在暗處只會背地裡做小動作的人,她看不上。只是她的禮物並不像她,可以反擊,落在那種人手裡,只有和鞋子一樣的命運。
言夏用來送人的禮物越積越多,每一件都會被喻薄拒絕。她佩服喻薄拒絕禮物的毅力,可惜她沒有。所以買下那一台黑膠唱片后,言夏在放學后堵住了喻薄。
黑膠唱片機很重,言夏拿久了覺得吃力。可她不會在喻薄面前露出一絲一毫疲累的表情,因為這會很醜,她不允許自己在喻薄面前有丑兮兮的模樣。
「黑膠唱片機,我爸從香港帶過來的,送給你。」言夏直接省略了一長串語言,精簡成最簡單的一句,然後對喻薄說。因為送過太多次,她可以說得上是輕車熟路了。
今天的喻薄難得穿得沒有那麼規整,校服的白襯衫沒有扣到最上面一顆扣子,反而敞開,裡面是同色的白T,上面沒有任何花樣,簡簡單單。她可以窺到少年的鎖骨,在白皙的肌膚下突起,像凜凜的青筍。
那上面盛的應該是一捧陽光。
沒有像以往一樣,喻薄一開口就是拒絕,他看到言夏屈起的手臂上肌肉緊繃,像一張拉滿弓的弦。
他說:「你先放下,我們再說。」
這一句話讓言夏知曉,他是個心細又溫柔的人,與表面的冷淡相去甚遠。可言夏是個蹬鼻子上臉的人物,她依舊抱著唱片機,刻意誇大自己的委屈與辛苦。
「這個很重,我早上抱著它來學校,抱了一路,下午又在這裡等你等了很久。」實際上上午她是坐車來的學校,唱片機還是吳嘉卓幫她搬到教室的,言夏最多就是在等喻薄的時候抱了一會兒。
喻薄不知道有沒有被她的話唬住,不過言夏猜測應該是沒有的,否則他為什麼沒有接過她的唱片機,溫柔地屈從於她的謊言下。
傍晚的夕陽並沒有收斂它的熱度,依舊灼灼烈烈,熱意澎湃。不過這熱意到了喻薄眉上,卻化為一片清涼的乾淨。他對言夏說:「我與你說過很多次,不要再送我這些東西了。」
言夏笑嘻嘻地彎頭,她輕快地說:「為什麼呀?」
他沒有回應言夏的反問,而是問她:「你為什麼一直要送我禮物?」
這個問題讓言夏覺得驚訝,彎彎如新月的眼在言夏理解了他這個問題后一瞬間睜大了,她覺得不可思議:「你還不知道嗎?」
「我送你禮物是喜歡你,想要讓你當我的男朋友,這是最明顯不過的事了,不是嗎?」
「全班,不,應該整個年級都知道我在追你。」
唱片機拿久了實在顯得重,言夏直接將它塞到喻薄懷裡,這讓她碰到了喻薄的衣料,以及衣料下的肌膚,是熱的。她湊近他,氣息輕輕地灑在他的臉上。在等喻薄的時候,她特意嚼過口香糖,薄荷的氣味,和喻薄身上很相近的氣味。
言夏對著他的眼睛,他們距離太近,她一眨眼就能觸碰到喻薄臉上的肌膚。
「喻薄,你當我的男朋友好不好?」
她靠得離喻薄極盡,彷彿下一秒,就要吻上他一樣。
如此曖昧親近的距離,喻薄沒有慌張地退避,就連臉上也沒有泛上一絲紅暈。他搭著那纖長漆黑,仿若鴉羽的眼睫,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切切實實地在反問言夏:「你真的,喜歡我?」
當然喜歡,漂亮的眉眼,清越的聲音,他的每一處都合乎言夏的審美,彷彿是上帝洞知了她的喜好,為她捏出這樣一個人類來。
她這麼肯定地回答了喻薄。
少年人大多喜歡將愛掛在嘴上,他們不知曉,容易說出口的愛大多只是一時興起,並不牢靠。
喻薄看著她,大概是言夏自戀的濾鏡在作祟,喻薄給人的感覺是冰雪一樣的冷淡,可是她總覺得他對她是溫柔的。即使喻薄接下來的話,像一柄劃開濾鏡的薄刃。
「抱歉,我沒有戀愛的想法。」他又想將禮物還給言夏,「你以後,不要再送東西給我了。」
又一次徹底的拒絕,言夏臉上的笑容換回驕傲的生氣,她本來就不是一個有耐心,又經得起挫折的人。喻薄那麼多次的拒絕,著實讓她的自尊受挫。但一如既往的,她從不會在臉上生出一點灰暗難受的情緒。
「你那麼不想收,我就不送了。」言夏生硬地甩出這一句話,帶著十足賭氣的成分。她看了一眼那個黑膠唱片機,用硬紙箱裝著,表面覆著一層軟色的緞面,是她特地囑咐人包裝過的。
「這個你不喜歡隨便扔了就行。」
說完她就走,走得很快,還帶風,校服的裙擺不聽話地飄起來,又很快垂下。言夏的腿在陽光下,白得會反光。
不過這個黑膠唱片,最後還是回到了言夏手上。張媽提著沉重的快遞盒,敲響了言夏的門。那時言夏以為是父親又從國外送給她的禮物,沒有在意,先把這個快遞盒放到了一邊。想到再去拆時,已經過了兩天。
紙盒上貼著快遞單,上面的字體不是列印出來,而是手寫的。她沒有在意這個細節,用裁紙刀劃開快遞盒,露出了裡面覆著軟色緞面的紙盒。
她合上快遞盒,才發現上面用雋秀的字體,一筆一劃寫著她的名字,地址和電話。
只是那個時候,言夏氣憤於喻薄的油鹽不進,說不收她的禮物真的不收,強行塞給他也要快遞迴來。她沒有多想一點,為何喻薄會知道她的住址和電話。
她從未告訴過他這些。
不知道過了這麼多年,這個唱片機是否可以使用,不過言夏家中也沒有收藏黑膠唱片,音樂方面,她是個俗人,大眾的口味就是她的口味。不過在將唱片機重新放回箱子里時,言夏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她左右看看,將它擺在了客廳。
牛奶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身邊,仰頭盯著這個唱片機,似乎對這個物什很好奇。
言夏終於翻出了逗貓棒,這個玩具果然對牛奶的吸引力更大,它的視線轉移到逗貓棒上,撲騰著小爪子想要夠頂端的羽毛。
言夏一邊逗著牛奶,一邊翻出一盒牛奶,邊喝邊檢查著自己的手機。大約老天爺也想給她一個愉快的休息時間,手機上並沒有任何工作消息與電話。她忽然想到了還欠著程卓然一頓龍蝦,於是便打電話給他,要不要在今天補上這頓龍蝦。
電話響了很久,也沒有被接起來。言夏猜測程卓然是不是正在做手術,才沒有時間接電話。
她摸了兩把牛奶,在感受到柔軟的貓毛后,決定先去為它買貓糧。昨天太著急,沒有買到足夠的貓糧,言夏決定今天補上。
昨日那家寵物店的貓糧應該不錯,今天給牛奶嘗了那家的貓糧,言夏見它沒有排斥,反而吃得很香,就決定繼續買那家的。美中不足的是離言夏租住的公寓有些遠,需要轉乘一趟地鐵才能到達。
應該攢錢為自己買一輛車了,在人流量不低的地鐵上,言夏這樣想,以後出行也更方便一點。在擁擠的轉乘站,言夏接到程卓然打來的電話。男人的聲音有些疲憊,他對言夏說:「言夏,你找我?」
「是啊。」言夏拿著手機,「想起我還欠你一頓小龍蝦,想今天給你補上。」
她走上樓梯,身邊是一個個急著趕地鐵的行人,她似有所覺地往後看了一眼,只有一個個陌生的人,在形色匆匆地趕路。言夏回過頭,覺得自己是多想了,繼續和程卓然說話:「你剛剛又在做手術嗎?」
「不是。」程卓然說,「我出車禍了。」
她呆了一會兒,而後轉身,走出地鐵站。現在不是高峰期的時段,路況暢通,計程車不過十幾分鐘,就到了醫院。醫院的人永遠不會少,世上每天都有為生老病死苦痛的人。程卓然的病房是單人間,朝陽,拉開窗帘就能看見冬日的陽光。
言夏打開門,就看到程卓然對著自己的石膏腿愁眉苦臉。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出了車禍?」她把帶過來的水果放到旁邊,饒有興趣地看看他的腿。
見到程卓然的表情,言夏知道他的傷應該沒有那麼嚴重,心放下了一半。
「別提了。」程卓然在言夏送過來的水果挑挑揀揀,選了一顆橙子,剝開來吃,「我去對門買包煙,結果就被撞了,真他媽的倒霉。」
「司機不知是喝醉了還是腦子抽了,不知道前面有個大活人嗎?」
程卓然罵罵咧咧的,將那司機的親戚全部問候了一遍才停歇。
「說不準是看你不慣,故意教訓你。」言夏也剝了一顆橙子,將上面的白色的絲絡全部挑揀乾淨了,才放到嘴裡,「我高中時就經常碰到這種事。」
那個時候的她張揚肆意,班裡甚至學校里都有看不慣她的學生,路上被撞,被叫到沒人的角落準備揍一頓,這些事常常有,但是每一次,他們的計劃都沒有成功。
「我奉公守法一良好市民,還扶過老太太過街,頂多就是錢多了點,這還招人嫉恨。」程卓然拿眼睛斜瞥了她一眼,「說不準是你的仇家找上我了。」
言夏直接甩給他一個枕頭,程卓然笑嘻嘻地拿手擋著,向她求饒。
是不是今日的陽光太亮,透過玻璃折射到她臉上,分外刺眼。言夏往外面看了一眼,只能見到聳立的高樓,鋼筋混凝土的城市。她抬手擋在眼睛上面,看了窗外好一會,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