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繼沉到中心醫院時陸蕭剛被推出手術室,醫院床鋪緊張,鄭鋒安排了最好的病房,但最好的也得兩個人一起住,醫院門口站了幾個體育報道的小記者,楊繼沉是從側門進去的。
陸蕭打了麻藥還沒醒,楊繼沉買了點水果,意思意思。
鄭鋒將楊繼沉叫道走廊,看著他一副懶散的模樣就來火。
鄭鋒壓著音量,厲聲道:「故意的?」
楊繼沉往走廊上一靠,手肘擱在窗戶邊上,「賽場上發生意外的選手多不勝數,曼島TT死亡的選手更是層出不窮,怎麼到了鄭教練這裡,一點小傷就成了故意的?」
他的語氣囂張至極。
鄭鋒劍眉揚起,「我指的不是傷,楊繼沉。」
楊繼沉笑笑,「前有張敘,後有陸蕭,如果鄭教練愛惜人才,倒不如出點錢讓他們去上上學,多讀點書。」
鄭鋒知道他,當年捅了他兩刀,他一直記著,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也許現在還沒那麼難弄。
可當時站在他的角度,痛失愛徒,又年輕氣盛,難免咽不下這口氣。
鄭鋒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他說:「我依舊還是那句話,陸蕭在外面幹了什麼我管不著,那些事我也不會再管,我只要這人有天分有實力去賽車就行,對你也是,楊繼沉,硬拗這一口氣沒什麼意思的,男子漢能屈能伸。現在比賽結束了,在CSBK前把我的話想想清楚,你想來,就是一句話的事情,想進MOTOGP我也有資金資助你,這是別人想求也求不到的,別錯過機會,年輕時犯的錯誤和錯失的機會到了我這個年紀,會越發覺得懊悔。」
楊繼沉臉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我也依舊還是那句話,鄭教練要是想讓我進車隊的話就把陸蕭踢了。」
鄭鋒笑,「是嗎?我踢了你就會進嗎?」
楊繼沉:「奧….也許不會。」
他怎麼可能輕易就進他的車隊,鄭鋒心裡明白,楊繼沉就是一頭野馬,琢磨不透,難以馴服。
陸蕭這人人品是差,也一直和楊繼沉有過節,前段時間找人打楊繼沉的事情鄭鋒也略有耳聞,可這次是他第一次見到楊繼沉動真格和陸蕭算賬。
楊繼沉這人,雖心狠,但氣度比一般人大。
鄭鋒雖不再管車手外頭的那點事,但因為楊繼沉的這份氣度,對他更加另眼相看。每個行業有每個行業的難處和勾心鬥角,人就像被壓在玻璃罐里的水果,你疊我我壓著你,許多爭鬥都來得莫名其妙,卻讓人恨得牙痒痒,而其中最合理的理由就是,嫉妒。
他忽的一下在這個行業里脫穎而出,又一慣的桀驁不馴,看不順眼的人太多,想除之而後快的也太多。
玩賽車的有規規矩矩的好孩子,也有半路出家的混子,有清清白白的好人,也有渾渾噩噩的壞人,世界之大,跌進什麼樣的染缸里就成了什麼樣的人,有時候與職業無關。
鄭鋒說:「你們私下的事情私下解決,別帶到賽場上。」
當年陸蕭在賽場上陰別人,鄭鋒禁了他半年的比賽,他不管隊員的私生活和品行,但帶到賽場上絕對不行。
楊繼沉輕佻的笑著,「私下解決?那多沒意思。」
「鄭教練。」楊繼沉懶懶散散的站直身子,雙手插兜里,微微向鄭鋒靠近,低聲道:「我確實是故意的。」
鄭鋒神色沒有波動。
楊繼沉斂了笑意,一字一句道:「你問問陸蕭,要私下解決嗎?」
說完,楊繼沉邁著長腿,不疾不徐的離開了。
鄭鋒回頭看了一眼病房裡的陸蕭,抬手扶了扶額頭。
私下解決?陸蕭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有賊膽沒賊腦。
鄭鋒快步走向走廊那邊的電梯,打算去醫生那邊再問問情況,楊繼沉已經乘坐另外一部電梯下去了。
陸蕭除了海綿體骨折外,小臂有輕微的骨裂。
雖然運動員在比賽時會有勃|起的情況,但整個海綿體骨折,記者報道出去鄭鋒都替他丟人。
鄭鋒搖了搖頭,嘆口氣,一抬頭他整個人被定格在原地,心臟驟然停止跳動,像有什麼緊緊勒著他的喉嚨。
下來的電梯門打開,裡頭站著三個人,兩男一女,中間的女人烏黑的長發攏在後面,神情焦灼,兩道細眉擰在一起,在盯著手上的單子看。
女人似乎察覺到什麼,抬眸向前看了一眼,四目相對的瞬間她明顯的慌了,往後退了一步,似乎很抗拒。
等電梯的人稀稀落落的走進去,人群遮擋住了她的樣子,鄭鋒緩過神來,跑過去,電梯門合上了,正在往下降。
鄭鋒掉頭就往樓梯間走。 ……
江珃在一樓大廳忙著繳費,醫院無論何時何地都人滿為患,排個隊都得十幾分鐘。
孫婆婆突發腦溢血,急需手術,江珃利用這排隊的空檔聯繫了孫婆婆的兒子,之前他們過年回來有給她們留電話,說是老人有什麼事情麻煩打個電話通知一聲。
江珃剛付完費,小小的諾基亞手機在口袋裡震個不停,她手上夾著一堆單子,手忙腳亂的接了電話。
那頭的江眉比她還慌還急,卻在刻意冷靜。
江眉說:「繳完費了?」
「嗯,剛繳完。」
「我現在下來找你,你到女側門口等我。」
「奧。」
江眉穿的是高跟的短款皮靴,她從電梯里出來,一路跑到廁所門口,拿過江珃手裡的東西,叮囑道:「這兒媽媽看著就行,你快點回家去吧。」
江珃:「可是孫婆婆還在——」
「沒事。這個點兒公交車已經沒有了,你到醫院門口打量車回去,記得必須是正規公司的計程車,上車后把車牌號和駕駛員的名字工號發簡訊給我,到家后給我打個電話。」
江眉的語氣有點強硬,江珃道了聲好。
江眉又急匆匆的走了。
江珃感到莫名其妙,她從大廳的側門出去,一出去才發現裡頭和外面是兩個世界,刺骨的冷風幾乎將人凍得寸步難行。
今年真的是格外的冷。
出了醫院大門,人影稀疏,又是不同的兩個世界。醫院是近幾年新建的,在新城區,不似老街那邊繁華人多,就連馬路上的路燈都透著幾分凄涼。
馬路邊上有自建的水果攤,餛飩店,炒飯店,一盞燈泡吊在杆子的最高處,炒飯的熱氣蹭蹭蹭往上跑,偶有幾個人去買,買完猶如這霧氣一般,蹭蹭蹭的快步跑回醫院裡頭。
走了幾步江珃覺得不對勁,有道影子一直在籠罩著她。
江珃被薛丹那事弄出了陰影,她側頭用餘光打量後頭,似乎是個男人。
江珃止了腳步,那人也不動了,高大的影子完全遮住她的。
對面就是公交站台,江珃想橫穿馬路走過去,腳還沒沾上馬路就被人從后拎了回來。
「老師沒教你過馬路走斑馬線?」頭頂上傳來男人打趣的聲音。
這聲音耳熟至極,江珃條件反射般的心跳快了起來。
楊繼沉鬆開她的羽絨服連衣帽,手重新插回褲兜里。
他在醫院大門口看見她的,一身鵝黃色的羽絨服,扎著馬尾,頭髮看起來很柔軟,朦朧的燈光下,她整個人都看起來很柔軟,像只蝸牛一樣,慢騰騰的走著,偶爾抬頭看一眼天空。
楊繼沉:「怎麼在醫院,生病了還是來看人?」
江珃半垂著眸子,目光落在他敞開的羽絨服的拉鏈上,「院子里的孫婆婆突然暈倒了,送她來醫院。」
楊繼沉回想了番,「就那個有點糊塗的老婆子?」
「嗯,是突發腦溢血。」
「那你怎麼出來了?」
「我媽讓我回去。」
楊繼沉笑了聲,「你還挺怕你媽啊。」
江珃輕輕道:「還好吧。」
她其實不是怕江眉,只是不想讓江眉多操心,依著她點兒就好了,比起班裡一些同學的母親江珃覺得江眉已經很開放了,給的自由也算多了。
有些家長連孩子周末和同學出去都不讓,做什麼幹什麼都要一一接送,雖然她們這年齡是會有點小叛逆,但誰的青春沒有謊言和秘密。
只要她成績穩定,出去逛街玩什麼的江眉都不會多說什麼。
只有她知道江眉一個人把她拉扯大費了多少心,做父母的也無非就是希望子女能夠考個學校找個好工作,什麼階段做什麼事,這是江眉和她說的。
江珃覺得氣氛有一絲絲的尷尬,開口問道:「你怎麼在醫院?」
照理來說,他這會應該在和芸仙他們吃飯。
楊繼沉從口袋裡摸出煙,「來看陸蕭。」
江珃:「他會有事嗎?」
貌似摔的挺慘烈的。
楊繼沉叼著煙,打火機按了兩下,點燃,吸了一口,不以為然道:「他缺胳膊斷腿是好事。」
誒,這個人啊……
「他傷哪了?」江珃問道。
「他老二。」
江珃聽不太明白,疑惑的問道;「他老二是……?」
楊繼沉看著她清澈水靈的大眼睛低笑了幾聲,湊近她,說:「老二啊,就在你打球那地方附近。」
江珃腦海里瞬間蹦出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臉頰滾燙。
那個人竟然傷在那裡。
「他……這個……能恢復好嗎?」
「關我屁事。」他懶洋洋道。
「可他要是再找你麻煩怎麼辦?」江珃有些擔憂,陸蕭那樣的人,怎麼可能咽下這口氣。
楊繼沉捏著煙頭,嘴角勾著笑,「我會怕他?」
楊繼沉看見她這麼擔心,扯了話題,問道:「這戲好看嗎?」
大概是抽了煙的關係,在空曠的街道上,他的嗓音顯得沙啞低沉,又性感的蠱惑人心。
江珃心裡一緊,答道:「還…還行吧。」
江珃回答完,不知怎麼,心裡有幾分忐忑,於是低下了頭。
心裡有個小人在說,你看你看,他就是為了你才這樣做的。
江珃躊躇半天,試探性的問道:「是因為那次陸蕭找人堵你,你才——」
楊繼捏著煙的手彈了彈煙灰,他打斷她,「江珃。」
「嗯?」
「我要是不弄他一下,今天晚上跟在你後面的人可就不是我了。」
江珃驚愕道:「你是說,那些人不是薛丹……」
江珃說到後面不自覺的沒了聲,耳根悄悄爬上一層緋色,他那句話的還有一個含義是不是,我是為了你才這樣做的。
「你那同學還沒這麼大的膽子去找人跟蹤女同學。」
「也對.……」她又低下了腦袋。
她低頭的模樣就想縮著腦袋的小黃|雞,有種說不出的可愛。
楊繼沉一笑,掐滅煙,道:「我送你回家。」
江珃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往前走了一大截,昏黃的燈光下,他挺拔的像棵樹,雙手隨意插在羽絨服的口袋裡,背影看起來散漫又囂張。
江珃小跑過去,腳步輕盈,像有隻小鳥拎著她在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