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章 故人
“真的是你？！”一個和趙子衿年紀相仿的姑娘掩飾不住興奮道。
“李珍？！”趙子衿也是掩飾不住興奮和驚訝，“你怎麽在這兒？李兵呢？”
李珍忙上前拉住趙子衿的手，高興道：“我在這兒做兼職，也就是打打雜。見到你我真是太高興了！沒想到真的是你！我總聽別人提到你的名字，但又不敢確定那就是你，也沒機會跟你見一麵。你說你怎麽就出名了呢？小時候隻當你隨便說說，沒想到你還真成了大明星了！你怎麽樣？成名之後過得好不好？受什麽委屈了……”說著說著，李珍便哭了，“哎呀……我有好多話想跟說，但又不知道要先說什麽……差不多六年沒見了，我還以為永遠都見不到你了……”
趙子衿熱淚盈眶，她將李珍臉上的淚擦去，“我很好，誰敢給我委屈受啊？你呢？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李珍看了看周圍來往的工作人員，好笑道：“我們這樣像什麽？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去喝杯茶，到時候再好好聊！”
夜幕降臨，這個城市的千萬盞燈已點亮，車輛行人在這片燈的海洋中各抱姿態前行。趙子衿一手托腮，一手把玩著手中的打火機，此刻她思緒萬千。
趙子衿的家在F市的一個小村裏，這個村子遠離城市，貧窮落後，所以每年都會有一大批人舉家外遷。時至今日，村子裏的人口總數不過一百七十多，而大多數都是不願外遷的老人。村子裏二十幾年前還存在的唯一一所小學，如今也是破敗不堪，無人經營。所以，村裏的十幾個小孩每天都要長途跋涉到另一個村子上學，雖然路途長遠，但卻是一路的歡聲笑語。
趙子衿的家就在學校對麵，駱曉素——趙子衿的母親——開了一個小賣部，靠賣一些廉價的日用品維持生計。趙子衿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每當放學，她都會飛奔回家裏，趁著駱曉素不注意，塞滿一口袋的糖果，然後拿去“秘密基地”和一群小朋友分享。駱曉素發現了趙子衿的“慷慨”之後，撿了樹枝便把她往死裏打。此外，還要她供出吃了糖的人的名字，想著一一上門收費。可趙子衿自小就非常有氣節，脾氣也非常倔，就算屁股被打得火辣，小嘴還是緊閉著不說一個字。住在隔壁的李珍看到趙子衿被打，連忙回家叫了自己的母親出來說情。可這一說情，駱曉素便認為李珍也吃了糖（事實上，確實也吃了），硬要她們交錢。李珍母親交了一塊五後，駱曉素才停止對趙子衿的鞭打。這件事之後，趙子衿雖然不再偷糖，但在外頭卻仍舊不安分。隻要有人敢欺負她，她絕對是二話不說，脫下鞋子立馬朝對方扔去。如果對方有幸躲過她的攻擊，她便像一隻小老虎一樣，猛地撲向對方。不把人打得痛哭求饒，便絕不罷休。所以，趙子衿在村子裏是孩子王。可這孩子王卻也明白事理，不欺小淩弱，隻懲惡揚善。
在孩子王的跟屁蟲中，李珍和李兵兩姐弟是最忠實的擁躉者。有好的事情，兩人都會想到趙子衿，例如他們在村裏的哪個地方找到了廢鐵，又在哪個角落看到了雷公根。對於趙子衿不好的事情，例如她又和人打架了，他們的嘴巴一定嚴嚴實實。他們的鐵三角關係，直到趙子衿為了夢想離開家到A城，李珍去D城上大專，李兵在另一個村子上高中才結束。
“嘿！”一隻手在趙子衿麵前晃了晃，是李珍來了，“來久了嗎？”
趙子衿收回思緒，笑道：“不久，我在回憶童年。”
“唉——”李珍一邊長歎了口氣，一邊坐下，“我們都老了！”
“是啊……”趙子衿將菜單推到李珍麵前，“當我決定出來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老了。要喝點什麽？”
李珍沒有看菜單，而是朝趙子衿擠了擠眼，“我想喝‘甜酒’，這兒有嗎？”
話說完，兩人都笑了，可笑著笑著，卻都濕了眼眶。
以前，每當村裏有小孩滿月了，她們便跑到小孩家裏討一碗“甜酒”，管他認不認識！
“上了大學之後，每次放假我都會回去，”李珍道，“隻是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村裏人越來越少，能喝到甜酒的機會也越來越少。回去這麽多次，我一次也沒喝到。我怕不出幾年，村裏就隻剩下老人了。”
這話讓趙子衿心裏堵得慌，剛一眨眼，眼淚就掉下來了。幾年之後，會做甜酒的人還在，可是讓人做甜酒的機會卻再也沒有了。
李珍強笑了笑，伸手將趙子衿手裏的打火機拿過，“什麽時候會抽煙了？”
趙子衿擦了淚，“為了拍這部電影，最近才剛剛學會。不過，隻有拍戲需要的時候我才抽，平時我不抽。”
“這樣才對嘛……”李珍笑著誇獎道。
“你怎麽樣？李兵呢？”趙子衿關心道。
“我之前在一個餐館當服務員，但是老板太摳，賺不了多少錢，所以就來A城了。來到這裏一時間也不知道做什麽，所以就先幫劇組打打雜什麽的，賺點飯錢。我弟他高中沒上完就出去打工了，現在在廠裏幫人家扛水泥。”李珍頓了頓，笑道，“我們三個就你最有出息了，還不是一般的有出息！”
“我差點放棄了。”
“還好你堅持下來了。”
“嗯，還好。”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趙子衿看向窗外，淡淡問道：“她怎麽樣了？”
李珍招來服務生要了一杯咖啡。
“我還以為你不打算問她呢，”李珍從包裏拿出了手機，遞給趙子衿，“這是我前段時間回去時拍的，哦，偷拍的。”
趙子衿瞥了一眼手機，卻不打算拿過。
屏幕上是一個坐在門前擇菜的女人，她綁著低馬尾，可以看見黑發中再也無法遮掩的白發。她低著眉眼，額頭和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在所有歲月的雕刻中，不變的就是她的身子，依舊清瘦，也不見傴僂。
“哦。”趙子衿將視線移開，隻吐了這麽一個字。可聲調裏的顫抖，李珍還是聽得出的。
“不打算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