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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我有一個朋友

  何濡明的院子里,很快就來了幾位老者,為首一人正是何家家主何光寅。

  「濡明,剛才鬧哄哄的,所為何事啊。」

  何濡明住的院子,連家眷都趕出去了,算是他行轅辦公之地,平時何家人也不會來打擾,方才聽到有十萬火急的軍情送達何府,何家便知道出大事了。

  「是的,父親大人。烏蘭國鬼帥圖爾多率十萬鐵騎繞開我西征大軍,偷襲函天城,守將秦伯宜罪該萬死,疑似開了城門叛變投敵,函天城已經丟了。」

  何濡明沒有再隱瞞什麼,函天城陷落的消息是瞞不住的,最遲後天便會傳到楊州境內三府。

  大成王朝和烏蘭國的戰爭,歷來是圍繞函天城進行的,函天城丟了,大成王朝便要遭受一番腥風血雨。

  烏蘭鐵騎行動迅捷,一旦破關入境,很快就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等到大成王朝從四面八方抽調大軍抵達時,他們又絕塵而去。

  烏蘭寶駒的奔跑能力,遠遠超過大成王朝的山地馬,即便是同樣的馬種,大成也馴養不出來。

  這就造成了追也追不上,大軍數量不夠的話,反而還會被烏蘭鐵騎調頭吃掉。

  大成兩百年來,唯一的辦法就是死守函天城,不斷加固加高城牆,甚至修築了八百多里的關隘城牆,隨著群山綿延起伏。

  大成歷代皇帝最大的心愿,就是橫掃烏蘭,蕩平草原王庭,建立不世偉功,成就王朝霸業。

  而烏蘭國則很少深入大成境內,向來是把西境三州當成了牧場,入關一次洗劫一次,什麼都會搬走,洗劫一空。

  「函天城丟了,西境三州怕是又要遭遇一場血雨腥風。」

  家主何光寅眉頭緊鎖,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走到牆上懸挂的一幅大成疆域圖前,指著圖說道:

  「西境戎州,渝州,甯(Ning)州雖然多山,但卻是低矮丘陵為主,按照往次戰事來看,烏蘭鐵騎只需要三日就能席捲三州。」

  「若只是如此,我大成也不過是重蹈覆轍,但這一次,有可能嚴重得多。」

  何濡明指著烏蘭境內的大月城,說道:

  「大成二十萬精銳大軍已經到了大月城外,如果我是圖爾多,一定會選擇截斷大軍補給后,等到大軍糧草告罄,再一舉圍殲,二十萬人又有幾個人能活下來。」

  一位何家老者,出聲問道:「如果戴天瀾選擇攻下大月城,得到糧草補給,再等大成援軍抵達函天城東,如此內外夾擊,圖爾多困守函天城豈不是插翅難逃?」

  何濡明搖搖頭,這位族叔雖然做生意是好手,但對行軍打仗卻是一竅不通。

  「西征大軍為了行動迅疾,偷襲大月城,只帶了數日糧草,不足的便靠函天城後續的補給,如果奇襲成功,順利拿下大月城,這自然是沒問題。

  但是如今,函天城陷落,輜重補給都斷絕了。

  草原城池虛不設防,又為了行動快速,西征大軍並沒有攜帶攻城利器,就算馬上回師攻打函天城,沒有三五個月也拿不下來的。」

  何濡明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

  「這還不是最壞的結果,那圖爾多號稱鬼帥,向來心狠手辣,如果我是他,提前得到消息,一定不會讓大軍在大月城得到補給。

  至於大成的援軍,短時間內是指望不上了。

  此次遠征烏蘭,足足二十萬精銳,現在西境三州加上楊州,兵馬空虛,大多數是地方守備,總共也不過兩萬多人。

  等到兩日後,王上震怒,籌集糧草,派遣大軍馳援,最快也是兩月之後了。

  這一次,也許連大成的中部數州都會遭到戰火荼毒,楊州也無法倖免。」

  何濡明沒有再提那國師的事情,這個通過敬獻長生藥獲得皇上寵信的炙陽真人,在他看來,根本就是禍國妖道。

  原本這些年大成國力日漸雄盛,皇上的心思就漸漸地變了,每年下詔尋仙求葯不說,還將王丞相罷黜,廢除變法。

  然後又忽然冒出來一個炙陽真人,皇上喜歡什麼他便做什麼,皇上想遠征烏蘭,他便積極促成,上書聲稱『烏蘭大旱,牧草短缺,而我大成國力強盛,若是集我大成修行界與武林界之力,攜帶巨弓勁弩,再加上臣以無上秘法相助,定能奇襲烏蘭,蕩平草原王庭……』

  這不是禍國妖道,又是什麼。

  「濡明,既然你認為局勢危急到了這種地步,那何家能為你做一些什麼?何家世代功勛,素來以保家衛國為己任,忠烈祠中已有百位何家先烈,也不怕再多一些。」

  家主何光寅喟然長嘆,拍了一下太師椅的扶手,狠聲道。

  何濡明長身跪下,拜道:「父親,孩兒不孝,這些年一直在外做事,不曾侍奉您一日。今日國家危難,孩兒身為楊州督戰官,實則總攬四州軍情應變。

  此番局面,孩兒將聯絡四州,以最快速度組織鄉軍前往函天城。然後,廣募糧草輜重,整飭士卒,進而擇機策應西征大軍,退而騷擾烏蘭鐵騎,遲滯敵方行軍速度。

  只是,孩兒雖然身負官職,但依舊人微言輕,這些事又多半涉及各地鄉紳地主,富家權貴,還請父親登高一呼,助孩兒一臂之力。」

  何光寅點點頭,思索片刻道:「何家可以拿出白銀五萬兩,鄉團五百人作為表率,然後行書四州豪門大族,助你一臂之力。

  只是,此次舉起鄉軍大旗,濡明你莫要辱沒了何家門楣。」

  「孩兒萬謝父親大人。孩兒定當身先士卒,死而後已,不求建功立業,只求死後能棲身忠烈祠中,以為何家後世表率。」

  「好,好。銀兩明日一早就能備齊,鄉下老家現在是你大哥在負責,鄉人都服他,一會兒飛鴿傳書,明日午後就能把人帶來了,到時候先為你壯壯聲勢。」

  何光寅點點頭,覺得老眼有些晦澀,好像是進了沙子。

  「那孩兒便連夜去見楊州太守,這次組織鄉軍,募集輜重補給,還要仰仗他許多。」

  眾人商議妥當,幾個老者就下去各自忙碌了,何光寅拄著拐杖,站在小院門口,喃喃自語道:「府上還要多置辦些白布,香蠟錢燭也要多備些,怕是馬上就不夠用了。」

  不知不覺間,老淚垂下,只是暗暗擦去,何家兒郎這次不知道又要死去多少了。

  雲蘇從頭聽到尾,覺得這個何濡明還是很有擔當,頗有本事,身處兵部,倒是沒有沾染多少官場腐朽之氣,反而有一身精忠報國的膽識。

  何家有這樣的家風,家主英明,又有何濡明這樣的中流砥柱,難怪氣勢非凡。

  ……

  翌日,清晨。

  昨夜,整個陽明府城的戒備就森嚴了很多,宵禁巡夜的兵卒多了一倍,城門巡檢更是逢人就查,一一盤問,查看路引。

  從天亮開始,就有許多小股兵馬陸續抵達,這些士卒衣著破舊,大多是步行,騎馬的都很少,年齡以老弱少殘為主。

  這些都是昨天接到何濡明軍令后,附近縣城調集而來的兵卒。

  隨著時間推移,來的人馬越來越多,從開始的兵卒,到後面的鄉軍民夫,都陸續趕來,人數最多的一支,自然是中午時分抵達的何家人馬,名義上的五百民團,實際到了八百餘人,有些甚至連兵器都沒有,挽著褲腳,穿著草鞋,腰帶柴刀,肩抗鐵叉就來了。

  城外原本空空如也的校場,很快就熱鬧起來,何濡明的那位禁軍副將親自帶人坐鎮,不多時炊煙四起,卻是在埋鍋做飯了。

  而沱河兩岸,也有不少健馬馳騁,許多江湖兒女正在趕來。

  雲蘇轉悠到了何府外,只見進出的人也多了許多,各地來的公文也陸續送達。

  「這位先生,可是來何府有事?」

  何家一位師爺模樣的人,站在門口執事,見到雲蘇漫步而來,停在台階下,望著何府大門,覺著相貌非凡,便主動下了台階,拱手問道。

  「蘇某此行是來見一位朋友。」

  「還請先生恕罪,今日府上有許多軍機要事,不好直接請您進去。敢問先生欲見何人,老朽是何府管事,可以代為通傳。」

  「何不語。」

  那管事一聽是找小公子的,便頓時信了,也只有那位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的小公子才有許多這樣的非凡友人吧。

  不多時,何不語就快步走了出來,遠遠見到雲蘇,便喜上眉頭,拱手行禮道:

  「果然是蘇先生大駕光臨,還請隨遠山入府,略盡地主之誼。」

  何不語,字遠山。

  「今日何府諸事繁忙,蘇某就不叨擾了,不如你我二人找一處茶寮小敘。」

  「哈哈哈,也好。」

  何不語便帶著雲蘇,去了城中一處依山而建的茶園,名叫『燕歸來』,園子里種著各式各樣的茶樹,以紅茶樹居多,亭台樓榭,小橋流水,非常雅緻。

  「蘇先生,這燕歸來最有名的便是陽明紅茶,請您品鑒。」

  二人選了一處室外的茶座,石桌石台,周圍都是茶樹,有的正開著花,茶花香味和百花香有些不同,分外別緻。

  煮水泥灶和茶具一端上來,何不語便親自泡茶分茶。

  「好茶,陽明山下飲陽紅茶,好茶好水好山。」

  兩人小喝幾杯,聊了幾句近況,何不語便主動提起了一件對他來說,極為重要的事情。

  「真是沒想到在臨行之際,遠山還能和蘇先生共飲陽紅,也算是無憾了。」

  「哦?此話怎講。」

  「蘇先生也不是外人,想來在城中也見到聽到了,函天城失守,我大成二十萬精銳被困關外,如今局勢糜爛,我三伯決定統帥鄉軍前去增援策應。」

  何不語嘆息一聲,道:

  「我何家世代忠烈,功勛傳承百年,這次為了助我三伯,更是有意作為四周表率,除了捐出大筆銀兩外,還出了八百鄉團練兵,宗族子弟另有八十餘人,各房除了留下傳承子嗣者,都出人了。

  我這些年不務正業,已經是讀書人中的叛逆了。

  原本畏懼生死不敢進京參加殿試,也是想著天下之大,能人無數,又有王丞相那般治世能臣,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

  這一次,卻是不一樣了。」

  「你也想去?」

  「既想去,也不得不去。」

  何不語繼續說道:「我年少成名,中了解元之後,更是醉心卦爻術算之道,一直躲在何家庇蔭之下,藏身漁陽書院享受安寧。

  遇到蘇先生以後,倒是想通了許多道理,反而洒脫淡然了一些。

  此番國難當頭,烏蘭鐵騎朝夕便至,卻是萬萬不能再躲避退讓了,願效古人改文習武,上陣殺敵。」

  雲蘇打量了一下何不語,身上沒有真氣流動,說明至少不會內功,四肢倒還算髮達健壯,手掌處有些老繭,步伐沉穩,應該是常年習練槍法棍刀留下的痕迹。

  「投筆從戎,可有把握?」

  「說來蘇先生莫要笑話,文的一面,我自小便讀了萬卷書,其中不乏兵書詭道,又有家學淵源,對行軍打仗倒也不陌生。

  武的一面,雖然經脈不暢,沒有習練適合的內功,但卻將何家家傳的軍陣武學練了一個遍,等閑三五個人倒是不懼。

  若是上陣殺敵,配上一副精鍊寶甲,一桿丈余長槍,也有信心拉幾個烏蘭小兒墊背。」

  雲蘇淡淡一笑,倒了茶,道:

  「前途雖然未卜,但禍福卻是相依相倚。既然文武雙全,要去便去吧,你這面相也不是短命之兆,或許有貴人相助也說不定的。

  人的一生,命途多舛,運勢多變。

  如果進京趕考,科舉為官,反而有可能被朝堂奸人所害。

  但若是投筆從戎,殺機彌天,因果纏繞,運勢糾葛,王朝氣運影響個人運勢,反而可能變數更多,一舉改命也有可能。」

  「哈哈哈,原來蘇先生也如此看,和在下想的倒是一致,卦爻也是晦澀不明。此番若是死在了戰場上,也不知道十八年後再遇到蘇先生,還能不能認得。若是僥倖沒死,何某也不貪戀浮華,依然回去書院做教習。」

  何不語倒是看得開,彷彿放下了心裡多年的一個重負,更加洒脫了。

  雲蘇也明白他的感受,年少成名,高中解元,本來是整個何家最有前途的小輩,結果鑽研卦爻術算,畏懼進京趕考,雖然躲在了漁陽城教書,但心裡未必沒有對家族,對親人的愧疚和羈絆,以及不甘。

  何不語此前是屬於那種典型的,知道的越多,怕的越多,過得越慘越累的人。

  現在國難當頭,正是他一雪前恥的最好時機。

  進京趕考,讀書要死人,還不如上陣殺敵,拉幾個墊背的,既不辱沒何家門庭,還能一雪前恥,保家衛國,何其快哉。

  雲蘇給他倒了一杯茶,笑道:

  「放心去吧,蘇某也有一個朋友,此番也會西行,說不定你們有機會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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