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來砸場子？
六月，烈日炎炎。
林蔭大道兩邊栽種著粗壯的梧桐樹，茂密的樹冠遮住了整條街道，即使是這樣，外面依舊熱得要命。在這種時候，若非確實有要緊的事，一般人是不會出門的。
下午，整條林蔭大道一眼望去，一個人都沒有。
古比爾畫廊的大門敞開著，卻無人光顧，比利在大廳悠閑的翻看報紙，提奧坐在二樓的辦公室里打瞌睡。
就在這時，路易不請自來。
路易乘坐的馬車停在畫廊門口，車夫扶著他走下馬車，他仰起脖子調整了一下領結，徑直進入大廳。
比利看到有人進來，趕緊擱下報紙迎上去。
「先生，請問有什麼需要？」
路易裝作沒有聽見，看都沒看比利一眼，他把雙手背在身後，繞過比利走到大廳中央。
古比爾畫廊的顧客基本都是有錢人，非富即貴，在這裡工作，難免會碰到那種仗著自己有幾個臭錢就端架子的人，出來擺譜罷了，比利也見怪不怪，他不再多話，只是跟在路易身後。
路易不緊不慢的在大廳里轉了一圈，皮鞋在地板上踩得噠噠響，最後，他把目光落在莫奈的畫上，停住了。
「這些是什麼？」他指著牆上的畫，眼睛依舊不看比利。
「先生，這邊兩排是克勞德·莫奈的作品，旁邊兩幅是愛德華·馬奈……」
不等比利說完，路易扭過頭，嫌棄的看著他，「你是誰？」
「先生，我是比利。」
路易皺著鼻子把頭湊近比利的胸前，盯著他的名牌，又抬頭看看他的臉，輕笑一聲，嘴裡念「噢！比利，古比爾林蔭大道分店店員……」
比利被他的舉動弄得很不自在，他感到自己收到了輕視，傲慢的顧客見得多了，這麼無禮的還是頭一次見。
很顯然，路易並不想讓一個小店員為他服務，他手一揚，「去，把你們的店長叫出來！」
比利有點不服氣，「您找店長有什麼事？」
「別廢話，找他自然是有事談，呵，難不成，我跟你談？這畫廊的事兒，你能做的了主？」路易瞪一眼比利。
「店長正在樓上忙……」
「找我有什麼事？」
提奧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路易和比利同時向樓梯上看去，提奧一邊下樓一邊說，「先生，您對我們的服務有什麼不滿嗎？」
剛才路易囂張跋扈的一幕，被樓上的提奧盡收眼底，雖然他不知道路易是誰，但看得出來這人絕非善茬。
路易沒有回答提奧的問題，他上下打量提奧，「你就是店長？」
提奧從懷裡掏出名片盒，推出一張名片，糾正道，「代理店長！」
路易沒有伸手接名片，提奧的手停在空中。
「哈哈，真是年輕有為！不錯不錯！」路易誇張的鼓掌，口氣嘲諷。
這明顯是來找事兒的，提奧不緊不慢的把名片收好，耐著性子說，「不敢當，不敢當，請問您是？」
路易還是沒有回答提奧的問題，他指著莫奈的畫，「這些畫，是誰允許你們掛出來賣的？」
「誰允許？我們畫廊賣畫，顧客出錢買畫，需要誰允許嗎？我不懂您的意思！」
路易一隻手支著手杖，另一隻手插進褲兜里，斜著身子，站成傲慢的姿態，腿有節奏的抖著。
「我沒記錯的話，費舍爾當店長的時候，這裡都是軍事歷史題材的寫實油畫，對嗎？怎麼才一個月不到，全換了？」
提奧覺得可笑，「這位先生，雖然我不知道您是誰，但我想告訴你，這是我們畫廊經營的問題，我們可以根據市場情況，隨時調整貨架上的商品，並沒有哪一條法律並規定禁止出售哪個畫家的作品，或者必須出售哪個畫家的作品，你說對嗎？」
「市場情況？小夥子，我覺得你還太年輕，以我的經驗，我並不認為這種粗糙的風俗畫會有什麼市場前景。」
「那以您的經驗，什麼樣的作品有市場前景？歷史畫？宗教畫？寫實的人物肖像？」
「廢話，不然呢？你作為一個畫商，應該懂的。繪畫的基本功能就是再現歷史，記錄過去，難道不是嗎？」
「可是現在已經1873年了，您有沒有想過，繪畫發展到今天，它的功能可能會發生改變，今後，繪畫是為了表現內心的情感，而非再現現實……」
「內心的情感？天吶，你這傢伙在說什麼呀？」路易提高了嗓門，他不知道提奧怎麼會這樣說，這番言論，就連當時最先鋒的藝術評論家，也說不出口。
提奧平靜的說，「時代在進步的，藝術也在進步，我們要勇於接受新生事物，先生！」
路易開始語無倫次，「怎麼會？從人類誕生起，祖先們在山洞裡畫的那些壁畫，就是在記錄歷史，到今天還是一樣，未來也不會變。至於你說的表達情感……繪畫要表達什麼情感？繪畫怎麼表達情感？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提奧說，「為什麼非要記錄歷史？難道我們今天的生活不夠美好嗎？為什麼一定要畫希臘羅馬，畫那些血腥的戰爭場面，還有聖經里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就像莫奈他們一樣，畫畫身邊可愛的人，畫畫我們這座美麗的城市，不好嗎？」
「莫奈的畫，簡直要笑掉大牙了！」
路易像是和莫奈杠上了，一提到莫奈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提奧覺得很無語，「先生，莫奈、馬奈，他們都是非常優秀的年輕畫家，他們的作品需要一個平台來展示，我作為一個畫商，給他們提供一個平台而已，我不知道究竟哪裡好笑！」
路易收住笑，「優秀？呵！年輕人，他那幫窮畫家個個能說會道，你可能被他們蠱惑了。繪畫是一件嚴肅的事，你瞅瞅這些畫，連筆上的毛都沒捋順，一道一道跟麥茬一樣，你瞅瞅，掛在這，這成何體統！」路易憤怒的指著牆上的畫，恨不得一把火燒掉。
提奧皺皺眉頭，「掛在這，又影響到誰了？」
路易沖提奧大叫，「我告訴你，影響非常大！全巴黎有幾百家畫廊，古比爾算是當之無愧的龍頭老大，古比爾的審美水平代表了巴黎人的審美水平，古比爾對藝術的價值取向，代表了巴黎藝術圈的價值取向。
所以，你們不能帶頭搗亂，如果不阻止你們，你們就會把整個巴黎的藝術圈搞得烏煙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