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這一家子
走出火車站，提奧摸出雷諾阿給他的信封，按照信封背面的地址向車站工作人員打聽，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他坐上一輛馬車，往雷諾阿家走。
里蒙是個很小的鎮子，馬路兩邊有各種各樣的小工廠和作坊，還有酒館和小吃店。
馬車經過一條小河，在一幢房子前面停下來，馬車夫轉過身來和提奧確認地址。
沒錯，就是這裡了！
提奧付錢下車，馬車噠噠噠的走遠了。
這幢房子用青磚砌成，房子一側用破舊的柵欄圍起來一個小小的院子，裡面堆著些雜物，房子的木門上掛著一個大大的銅鈴鐺……
這時，「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系著圍裙的年輕人提著水桶往出走。
提奧伸手攔住年輕人，「請問，這裡是雷諾阿先生家嗎？」
年輕人把水桶放在地上，兩隻手在圍裙上抹抹，上下打量提奧，提奧的裝束在里蒙這樣淳樸的小鎮顯得特別突兀。
「沒錯先生，您找哪位？」
「請問迪恩在家嗎？」
「我就是迪恩！」年輕人回答。
「見到你太好了，你的哥哥皮耶爾托我來找你……」
出於禮貌，提奧伸出右手，想和對方握手，不料對方卻伸出左手，兩個人都有些尷尬，提奧趕緊把右手縮回來，用左手握住了他的左手。
怎麼還是個左撇子？提奧在心裡嘀咕。
聽說是哥哥的朋友，迪恩眼睛一亮，回頭沖屋裡喊，「爸爸，媽媽，有客人來啦！」
迪恩熱情的請提奧進屋坐下，然後進進出出忙著給提奧倒水、拿點心。
他的父親和母親從樓上下來，腳步蹣跚。提奧趕緊站起來，禮貌的問候兩位老人，「雷諾阿先生、太太，你們好，我是皮耶爾在巴黎的朋友！」
雷諾阿先生笑呵呵的在提奧對面坐下，他問提奧，「我兒子在巴黎還好嗎？他為什麼不自己回來看我們？」
提奧笑著回答，「你們放心，皮耶爾挺好的，最近他很忙，走不開，所以托我來看看你們。」
雷諾阿太太低著頭，一直抹眼淚，「皮耶爾啊，他都在忙什麼呀，他可好久好久，都沒有回來了……」
……
雷諾阿家兄妹七人，五個哥哥姐姐已經各自成家搬了出去，除了皮耶爾，就只剩下迪恩和父母住在一起，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
為了招待從巴黎來的客人，雷諾阿太太準備了豐盛的晚餐，雷諾阿先生專門開了一瓶紅酒。
晚上，四個人圍坐在餐桌前。
提奧站起來，高舉酒杯，「謝謝大家的招待，我敬你們一杯！」他仰頭一飲而盡。
雷諾阿先生端著酒杯說，「我總是覺得皮耶爾在巴黎過得不好，雖然他每次寫信總是安慰我們，但我知道在大城市生活，哪兒有那麼容易呢？要是真的賺了大錢，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回來呢？」
雷諾阿太太一直低著頭抽泣，可能是因為太想念兒子，一桌子美食，她卻什麼也吃不下。
提奧趕忙安慰老人家，「你們不要擔心，皮耶爾的畫在巴黎很受歡迎的，最近剛賣掉了幾幅作品，還有一些客人的預定，他簡直忙得不可開交。
這次，皮耶爾托我來里蒙，是為了接迪恩去巴黎，這幾年他存了些錢，可以供迪恩讀美術學院了……」
「咣啷」
迪恩手上的酒杯掉在桌子上，摔碎了，紅酒順著桌子一直流淌到地上，迪恩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手不住的顫抖。
雷諾阿太太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她驟然停止抽泣，愣了幾秒鐘，又毫無預兆地大哭起來，比先前更悲傷，雷諾阿先生溫柔的拍拍她的背，低聲安慰。
提奧想，迪恩是他們最小的兒子，恐怕老太太捨不得他離開身邊，才會這麼難過的吧！
但奇怪的是，聽到能去巴黎讀美術學院的消息，迪恩並沒有表現出雀躍和驚喜。
這是怎麼回事？
……
這頓飯吃的並不像想象當中那樣愉快，飯後，雷諾阿太太收拾餐具，雷諾阿先生坐在客廳看報紙。
迪恩問提奧，「要不要去小河邊散散步？」
「好啊！」
提奧跟著迪恩走到河邊，兩人在一塊大石頭上並排坐下。
「提奧先生，對不起，我不能去巴黎讀美術學院了！」
「什麼？」
提奧大吃一驚。
迪恩低著頭，把手握成拳頭，緊緊咬著嘴唇，不說話。
提奧大惑不解，「十年了，你不是一直在等這一天嗎？你到現在還沒結婚，不就是為了去巴黎實現夢想嗎？難道不知道皮耶爾為了你，做了多少努力嗎？你為什麼又說不去了？到底為什麼？是放心不下年邁的父母嗎？」
迪恩弓著背，把頭埋在膝蓋中間，喃喃地說，「不是的！不是的！」
「那是為什麼？究竟為什麼？」
「你不會明白！」
「我怎麼不明白？你哥哥把你們的事兒都告訴我了，那個約定！」
迪恩把手攥得更緊了，「約定，呵！一切都晚了！」
「不晚，迪恩，我知道皮耶爾耽誤了幾年，但他已經儘力了，而且你還不到三十歲，還很年輕呀！」
迪恩猛地抬起頭，仰起滿是淚水的臉，歇斯底里的喊，「那又怎樣？我再也不能畫畫了，以後都不能了！你看我這隻手，我和廢人有什麼區別？你以為我不結婚是為了畫畫？我告訴你，根本沒有哪戶人家願意把姑娘嫁給我這樣一個殘廢，我只會成為別人的累贅！」
迪恩舉起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手背上一條紫色的傷疤觸目驚心，從壺口扭曲著一直延伸到手腕。
提奧目瞪口呆，「這……這是怎麼回事？」
「四年前，在瓷器工廠幹活的時候，我打破了一隻罐子，那邊緣太鋒利，划傷了我的手，傷口太深，傷了神經，所以這隻手一直不太靈活……」
「這……已經四年了，皮耶爾不知道嗎？」
迪恩用那隻僵硬的右手抹了一把眼淚，「我沒告訴他，我不想成為他的負擔……」
天吶！
事情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