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百法郎

  「喂！雷諾阿先生！雷諾阿先生！你醒醒！」

  雷諾阿艱難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窩在沙發里，提奧坐在他身邊，手裡端著一杯水。

  見他醒過來，提奧把水送到他面前，「快，喝口水吧！」

  雷諾阿接過水杯，仰起頭，咕咚咕咚喝的一滴也不剩。

  嗝！

  他痛快的打個一個嗝。

  剛才這是怎麼了？

  大概是連續兩個晚上沒有睡覺，又頂著大太陽在街上走了半天，體力不支，才暈倒了。

  雷諾阿有些狼狽，他硬撐著想坐起來。

  「不好意思，真是……給您添麻煩了！提奧先生。」

  「快別這麼說！」

  雷諾阿忽然想起自己暈倒前，背上還扛著《青蛙塘》，他四下看看。

  「我的畫兒呢？」

  提奧指指沙發的旁邊，那裡斜靠著一幅畫，用布裹的嚴嚴實實。

  「你說的是這個嗎？」

  「是的是的。」

  雷諾阿把水杯放在一邊，用手慢慢把布揭開。

  提奧湊上去。

  「嚯！這不是《青蛙塘》嘛！」

  提奧眼睛一亮，這幅畫可太有名了。

  在後來的時代里，《青蛙塘》到處都能見到，美術課本上，藝術類雜誌上，西方藝術史書籍上……

  這幅《青蛙塘》九十公分長，六十公分高。它被後人認為是皮耶爾·奧古斯特·雷諾阿進入印象派的入門之作。

  提奧很好奇，雷諾阿扛著《青蛙塘》來畫廊幹嘛？

  「雷諾阿先生，您這是……」

  雷諾阿抬起頭，「提奧，您在這家畫廊工作嗎！」

  在此之前，提奧和雷諾阿遇見過兩次，第一次是在警察局，第二次是在巴苔麗飯館，他們雖然都有過交談，但提奧從未向雷諾阿透露自己的職業。

  「對啊，一直沒告訴你，我是這家畫廊的代理店長。」

  「那太好了，我想你們或許可以試著幫我賣掉這幅畫！」

  「這幅《青蛙塘》？」

  「是的。」

  「……當然可以，我們畫廊一直有代售油畫的業務。」

  聽到提奧肯定的回答，雷諾阿渾身有了力氣，他激動的站起來，握住提奧的手。

  「真的嗎，太感謝了！我今天幾乎跑斷了腿，沒有一間畫廊肯收下我這幅畫。」

  「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儘力去銷售，但不能保證短時間內賣掉，你也知道，最近市場比較冷清……」

  「我明白，我明白！」雷諾阿連連點頭。

  提奧去櫃檯上拿來工作記錄冊，翻到新的一頁，準備填寫代售作品信息表，他一邊寫，一邊問，「那麼，這幅畫，您打算賣多少錢？」

  「呃……我想，一百法郎怎麼樣？」

  一百法郎？

  提奧驚掉了下巴。

  要知道，他隨便一幅畫，在當代的藝術品拍賣會上，都能拍個上千萬歐元。

  上千萬歐元吶！

  可面前這個男人，開口才要一百法郎，呵呵……

  「你說啥？一百法郎？」

  「對不起，呃……我也不清楚，那就八十法郎，或者你看著賣，實在不行，七十吧……」雷諾阿局促的搓著手，把價格降得更低了。

  提奧明白，藝術品市場的價格本來就沒個譜，很多世界名畫，在剛開始確實一文不值，況且當下雷諾阿還沒有什麼名氣。

  但一百法郎，也有點太寒磣了，好歹要跟上現在油畫市場的行情。

  「不是不是！我是覺得價格太低了，怎麼著也能賣個……六百法郎吧！」

  「真的嗎？」

  「是啊，你瞧，我們畫廊里的油畫，一直都是這個價位，低於六百法郎，我們是不會賣的！」

  「可我這幅……」

  「放心吧！」

  提奧拍拍雷諾阿的肩膀，安慰他。

  他喊來比利，兩人一起在大廳最醒目的地方騰出一塊地方，把這幅《青蛙塘》掛上去。提奧拍拍手上的灰，滿意的看著它。

  「我想，很快就會有人對這幅畫感興趣的！」

  「但願吧！」

  掛畫的時候，提奧注意到右下角的簽名，時間是1868年夏天。

  「這是五年前的畫，你為什麼現在急著把它賣掉呢？」提奧問。

  「因為我需要一筆錢！」

  「一百法郎？」

  「不不！一百法郎是遠遠不夠的，我需要很多錢！」

  「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我要接我的弟弟來巴黎，讀美術學院……」

  「你的弟弟？」

  「是的，我的弟弟，迪恩……」

  雷諾阿坐回沙發里，開始講述他和弟弟迪恩的故事。

  「我的家鄉，一個叫里蒙的小鎮，媽媽是個裁縫，家裡一共有七個孩子，我最小的弟弟，名叫迪恩……」

  在這個炎熱的夏日午後，店裡沒有生意，比利在坐在畫廊門口打盹，周圍是那麼安靜……

  雷諾阿慢慢地講，提奧坐在旁邊靜靜的聽。

  ……

  「……到今年，已經是我來巴黎的第十年了，迪恩還在家鄉等著我。無論如何，我今年一定要接他來巴黎，兌現我當年的諾言！但是我現在沒有錢……」

  雷諾阿講完了，他低下頭，偷偷抹了一把眼淚。

  提奧沉默了。

  他心裡有種酸酸的感覺，如果可以，他願意傾其所有，來幫助這個一籌莫展的男人。

  雷諾阿起身告辭。

  臨走的時候，提奧叫住雷諾阿，從錢箱里抽出一百法郎，遞給他。

  「給，這是訂金。」

  「不不，等賣掉了再給我錢吧！」雷諾阿推辭。

  「拿著吧，按照程序，我們都要付給畫家訂金的，等畫賣出去了，最終會從售價減去的。」

  「太感謝了！」雷諾阿接過錢。

  「謝什麼，這是合作，我們還要抽傭金的嘛！」提奧笑著說。

  提奧遞給他一張紙「把你的地址寫下來，等《青蛙塘》賣掉了，我派人通知你。」

  雷諾阿低頭寫地址。

  「謝謝你，呃……如果賣不掉，我過陣子就來把畫拿回去。」

  「你相信我，一定能賣掉的，我們還從來沒有過退貨給畫家的先例……」

  雷諾阿臨出門的時候，回過頭，依依不捨的注視著牆上的《青蛙塘》，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最後一次看到它。

  送走了雷諾阿，提奧開始發愁。

  說實話，他根本沒有把握能把這幅畫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