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手起刀落
凱爾停了一會，繼續說。
「皮耶爾，我知道你有夢想！你想要把自己的畫掛進盧浮宮！拜託，別傻了，你的畫掛在我的商店就是最好的歸宿。聽我的，現實一點，跟我合作吧，我們一起賺錢，像以前那樣，好嗎！」
雷諾阿冷笑一聲，「呵，別開玩笑了，跟你合作？一起賺錢？」
「是啊，一起賺錢……」
「凱爾先生，我跟你之間，從來都不是合作關係，而是雇傭關係。這些年來，你和你們凱爾家族，一直都在壓榨我……」
「皮耶爾，你……在說什麼？」凱爾瞪圓了眼睛。
雷諾阿平靜的說，「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我去過你們的藝術品商店，我畫的這些畫，在你們的店裡一幅售價50法郎，而你卻只付給我2.5法郎！我是它們的作者，但我卻只能拿到可憐的百分之五……」
凱爾低估了雷諾阿。
其實，這筆賬，雷諾阿一直都算的清清楚楚。
雷諾阿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雷諾阿了，他早看透了資本家醜惡的嘴臉。
以前不說破，是顧及面子，況且自己簽了和合約，即使跪著也要履行完。
而現在，合約即將期滿，他完全沒有必要再被人按著腦袋欺負了。
凱爾見唬不住他，只好說，「皮耶爾，如果你同意和我續約，那麼，在新合約里，我會考慮將一幅畫的訂單價格漲到3法郎，畢竟我也知道，一個外鄉人要在巴黎生活不容易……」
呵，3法郎？
這也太看不起人了。
雷諾阿不想再和凱爾周旋下去，也不想跟個叫花子一樣，被人用幾法郎就打發掉。
他站起來。
「不用了，謝謝！」
「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凱爾歪著頭看雷諾阿。
「不了，凱爾先生！請你支付我這筆訂單的錢，十五幅畫，37塊5！」
……
凱爾無法說服雷諾阿，失望的嘆了一口氣。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放在茶几上。
「這裡是40法郎，你拿去吧！」
雷諾阿把信封打開，裡面是四張10法郎的紙鈔。
「我沒有兩塊五零錢！」
「不用找了！」凱爾擺擺手。
「不行的，我不能欠您的錢！」
雷諾阿翻遍身上所有的口袋，一毛錢都沒有。
他有些尷尬的站在那裡，不知道怎麼辦。
凱爾說，「我有一個建議，皮耶爾，反正你現在的行情是一幅畫兩塊五，那麼你再為我畫一幅畫，用來抵這兩塊五，好嗎？」
「呃……也行！」
雷諾阿想，無論如何要在今天之內，把所有的事情解決掉，從此和凱爾家族兩不相欠。
他挽起袖子，準備立馬就開工。
「請您提供繪畫工具，我現在就開始，呃……還畫上批訂單里的粉紅色瓶裝玫瑰花好嗎？」
「不！我才不要什麼玫瑰花！你需要再畫一幅畫，但不是現在……」
雷諾阿的手停在半空中。
「那是什麼時候？」
「需要的時候，我自然會去找你，總之你記得，還欠我一幅畫！」凱爾傲慢的說。
「凱爾先生，這……」
雷諾阿一天也不想再拖，他不想再跟凱爾家族有任何糾葛。
但凱爾並沒有理會雷諾阿，他起身走出會客室，喊來管家。
「請你送雷諾阿先生出去，順便為他叫一輛馬車！」
凱爾站在門口，意味深長的沖雷諾阿笑。
「再見了，皮耶爾，後會有期！」
……
雷諾阿有些遲疑，但也只得跟著管家往出走。
一坐上馬車，他開就開始後悔。
他隱隱感覺，這件事只要沒有徹底解決，始終是個隱患，他不知道凱爾以後會耍什麼花樣。
他把手伸進褲子口袋，緊緊捏著凱爾給他的四十法郎。
唉，這點兒錢夠幹什麼啊！
來巴黎這麼多年了，一點積蓄也沒有。
從畢業那年起，雷諾阿從凱爾家族那裡掙來的每一筆錢，扣除房租和基本的日常開支外，幾乎全部拿來償還讀美術學院期間的花費。
直到去年才徹底還完。
雷諾阿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存夠錢，把弟弟迪恩接來巴黎讀美術學院，就他目前的經濟狀況來看，似乎是遙遙無期。
他連下個月的房租都不知道夠不夠。
唉，他覺得自己太失敗了……
馬車在公寓門口停下，他麻木的回到房間，跪在地板上，從床底下拉出一幅油畫。
他用袖子輕輕掃去上面的灰塵，正是那幅《愛斯密拉爾達》。
這幅《愛斯密拉爾達》在當年沙龍閉幕之後，就再無人問津，沒有一個藝術品收藏家願意出錢購買，只得由雷諾阿自己扛回家。
這些年，這幅畫一直放在雷諾阿的床底下。即使在普法戰爭期間，由於動亂，雷諾阿在巴黎輾轉幾次搬家，都一直帶著它。
雷諾阿獃呆的坐在地上，十年間，往事歷歷在目。
這幅畫入選沙龍的那一年，他以為成功指日可待，他寫信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弟弟迪恩，迪恩也開心極了，他在回信里說：哥哥，我真替你感到驕傲，我想不久之後，你的畫就可以掛進盧浮宮了……
就是這個信念，支撐著雷諾阿一直在巴黎待下去。就算他再潦倒，再落魄，作為一名畫家，至少他的作品曾經得到沙龍那些專業評審的認可……
而今天，凱爾親口告訴他，他能入選沙龍並非因為他的繪畫能力，而是資本的操作。
這對雷諾阿來說，這是致命的打擊。
他感到這十年的堅持全部化作泡影，一切都幻滅了。
惱羞成怒的他，跌跌撞撞跑到廚房，從櫥櫃里拿出一把餐刀握在手裡。
雷諾阿屏住呼吸，咬緊牙根，舉起尖刀，對準那幅《愛斯密拉爾達》，猛的刺去……
他像著了魔一樣，閉著眼睛，刺了一刀又一刀，怨恨和羞愧充斥著他的大腦，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刺了多少刀……
慢慢的，他停下手裡的動作，睜開眼睛，面前的《愛斯密拉爾達》已經被他扎的千瘡百孔。
他親手毀了這幅畫。
雷諾阿像虛脫了一樣，筋疲力盡的癱坐在地板上。
手起刀落，世界清靜了。
兩行淚水從他的臉頰滑落，滴在的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