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隻浮標
從頭到尾,康斯太勃爾的眼睛都沒有離開過透納的那幅《海勒富特斯勒斯》。
康斯太勃爾自己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很多藝術評論家喜歡拿他和透納來比較。這種比較讓人煩躁,他越想迴避,就越深陷進去。
兩位年輕的,同樣來自英國倫敦的天才畫家,同時出現在巴黎,都擅長風景畫創作……他們是如此相似,如此契合。
有時候,康斯太勃爾看到透納的畫,也會被吸引,甚至可以讀懂他構圖、布局的設計,可以領會他創作的意圖。就像費舍爾所說的,在康斯太勃爾心裡,偶爾會有那麼一瞬間,好像遇到了知音。
他並不想把透納當做敵人,如果不是來自外界這種令人厭煩的聲音,他們或許可以成為朋友。
但現在,這種聲音令他敏感多疑,把他逼瘋,使他行為不受控制,變成一個滑稽的神經質。
……
費舍爾和康斯太勃爾逗留了一會就離開了,提奧在展廳里繼續工作。
他站在那裡,盯著《海勒富特斯勒斯》和《滑鐵盧橋開放》,看了很久。
這兩幅風景畫都十分出色,又各有千秋,一幅清爽幹練,一幅大氣磅礴,帶給人的感受不同。
等等,他覺得這幅《海勒富特斯勒斯》好像缺點什麼?
這是透納的代表作,他曾不止一次在雜誌上看到過,但很明顯,眼前這幅少了點什麼東西,下半部分空空的。
對!
他想起來了,少一個浮標!
一個紅色的浮標。
就在畫面下方的海域,中央的位置,還應該有一個紅色的小浮標,夾在海浪中間,浮浮沉沉。
它是整幅畫的亮點,少了這個浮標,這幅《海勒富特斯勒斯》就略顯單調。
怎麼會這樣呢?提奧感到納悶。
眼前這幅畫,並不是粗劣的仿品,而是如假包換的真跡,但怎麼會少一個浮標呢?
如果透納現在在場,他一定會告訴透納:添上個浮標吧!喏!就在這,在海的中央,一個紅色的浮標就會讓這幅畫成為經典……
但是透納並不在,眼看沙龍就要開幕了,到時候成千上萬的人會來參觀,大家最喜歡拿這兩個人的作品來比較,但現在比起《滑鐵盧橋開放》,這幅《海勒富特斯勒斯》確實不夠搶眼。
那些藝術評論家和記者一定會對此大肆報道,再加上費舍爾的運作,媒體一定會把康斯太勃爾捧上天……
費舍爾和康斯太勃爾倆人太囂張了,提奧不想讓他們得逞。
必須要讓透納在沙龍開幕之前把這隻浮標加上,但上哪兒去找透納呢,提奧壓根不認識這個人?
明天沙龍可就開幕了,沒有時間了。
提奧在展廳里徘徊,他不停的搓著手,急得團團轉,時不時的看一眼牆上的《海勒富特斯勒斯》。
穿越之後,他的角色轉變了,從深圳的小畫工,變成了巴黎的畫商,畫商並不需要畫畫,所以他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拿畫筆了。
提奧的手心出汗了,他竟然有些技癢,也許是前世的職業病犯了,他想替透納把這個浮標畫上。
他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壞了。
呵!自己真是飄了,居然斗膽去改動一幅世界名畫。
提奧抓耳撓腮,糾結了半天。
最終,他還是決定這麼做,可能是強迫症吧,他越看這幅畫越難受,不把這個浮標加上,他今天晚上估計睡不好覺。
提奧雙手一拍,說干就干。
他快步走出盧浮宮,在路邊找了一家畫材店,買了一套顏料、油畫刀、兩隻型號不同的毛筆,把它們藏在大衣里,急匆匆的返回盧浮宮。
他回來的時候工作人員都去吃午餐了,展廳里空無一人。
提奧心臟撲通撲通的跳,緊張極了,額頭上滲出了密密的汗珠,他做了一個深呼吸,告訴自己不要慌。
他站《海勒富特斯勒斯》面前,四下看看,偷偷從懷裡摸出一管紅色的顏料,小心翼翼的拿出油畫刀畫,低著頭開始調顏色……
他用筆尖輕輕蘸一下顏料,接近畫布,他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周圍安靜極了,空氣彷彿凝固了,沒有一絲風。
提奧咬緊牙關,壯著膽子畫上去,一筆又一筆……
片刻的功夫,他就畫完了。
大功告成!
提奧長舒一口氣,放下畫筆,退後兩步,欣賞著修改之後的畫,露出滿意的表情。
不得不說,提奧的繪畫技法真是精湛。
一個小小的浮標被他畫的栩栩如生,就像是會隨著海浪的起伏,從畫里掉出來一樣。
這幅畫整體的色調是灰的,陰霾的天空下,青灰色的海面上漂浮著幾艘土黃色的帆船。這個紅色的小球在灰色的基調上非常搶眼,能在第一時間吸引人的目光。
有了這個小浮標,整幅畫的觀感一下子變了,變得精巧又靈動。相較之下,旁邊那幅《滑鐵盧橋開放》則顯得有些呆板了。
提奧想,不知道透納看到這幅加上浮標的《海勒富特斯勒斯》會有什麼反應?他是否接受自己的畫被這樣改動?
也不知道康斯太勃爾看到修改後的《海勒富特斯勒斯》又會有什麼反應?生氣、震驚,還是別的什麼?
無論如何,提奧感到很自豪,成就感爆棚。
他發現,自己要的就是這種感覺。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錯誤的時代,他一直覺得格格不入,而今天,他終於幹了一件有價值的事情。
因為自己的存在,而讓這個世界有一點點不同,哪怕只是一點點。
今天對他來說,意義重大。
自此,他知道,即使上天跟他開了一個玩笑,他也不應該隨波逐流。
他可以做一些改變,甚至可以有一番作為。
就像畫面里的這隻小浮標一樣,雖然會被海浪拍打,卻永不沉沒,鮮艷醒目,且至關重要。
……
遠處傳來腳步聲,有人走過來了,提奧迅速地收起顏料和毛筆,裝作若無其事的哼著小曲,低頭擦拭畫框。
腳步聲在提奧身後停下,他偷偷的回過頭去看,原來是一個清潔工正提著拖把走過來。
唉,真是虛驚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