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父與子
康斯太勃爾終於回過神來。
「沒問題！馬奈先生。那我們就畫一幅呃……有著一匹白馬的風景畫。」
「不過要段時間，這幾天我們要忙沙龍的事。康斯太勃爾先生有一幅作品入選了本屆的沙龍。你知道的，到時候可能還會有媒體採訪什麼的，估計會比較忙……」費舍的語氣里略帶炫耀。
老馬奈溫和的笑笑，「是嗎？恭喜你能入選沙龍！至於我這幅畫，只要你們能保證在九月底之前完成就可以，具體的進度你們來掌握。」
康斯太勃爾說，「謝謝諒解，請您放心。等布局、構圖確定下來，我會拿草稿來跟您確認！」
「好的，如果你們還需要什麼，可以告訴我，訂金不夠的話，我還可以追加……」
老馬奈很爽快。
費舍爾和康斯太勃爾起身，與老馬奈握手告別。
……
出門的時候，雨下大了。
兩人穿過泥濘的花園，走出院子。
康斯太勃爾又像來時那樣，使勁跺腳，企圖弄掉粘在鞋子上的泥土，生怕別人看出他剛從郊區回來。
「有沒有搞錯？花大價錢，專門請我來，就為了畫個馬？我還以為他會要求我為他畫一間宮殿、教堂或者一座橋，哪怕日出、日落也好！」他低著頭嘟囔。
「可不是普通的馬！是白馬！白馬！記住了嗎？畫成黑馬人家可不買單！」費舍爾開玩笑。
「看來，這老頭兒是真有錢！你看屋裡那盞水晶吊燈，我猜怎麼也得一千法郎吧！還有餐廳那一柜子酒，我瞅了一眼，天吶！全是上等的好酒，嘖嘖……」
「土包子，瞅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好！好！就你見過世面，快給咱找輛馬車吧！我的兩隻鞋都濕了！」
「哎！這啥鬼地方？一輛馬車都沒瞅見！咱倆該不會就這樣走著回市區吧？」
「嘿！我說你走路看著點行么？吧唧吧唧的，把水都濺我褲子上了！」
「哎呦！這路不平，你能怪我嘛？」
「……」
兩個人一邊吐槽，一邊互相攙扶著，一腳深一腳淺的往回走。
他們剛離開不久，老司法官家的門開了，一位英俊的年輕人走進來。
「爸爸！我回來了！」
女傭立刻迎上去，熟練的接過他手裡的外套和手杖，掛在衣架上，然後，轉身去客廳收拾茶几上的茶杯。
「外面還在下雨嗎？愛德華！」老馬奈問。
「是的爸爸，你瞧，我都淋濕了呢！」小馬奈用手撥拉著濕漉漉的頭髮。
老馬奈起身去給兒子拿毛巾，「快過來，擦擦乾！」
小馬奈看向客廳的方向，「剛才家裡有客人來過嗎？」
「哦！是我的兩位畫家朋友。」
「哈哈？這會兒巴黎的畫家還有空來串門子？我猜那一定是不入流的畫家吧！」小馬奈笑著往客廳走。
老馬奈遞過毛巾，和兒子一起坐在沙發上，小馬奈用毛巾在頭髮上來回揉搓。
「為什麼沒空？都在忙沙龍的事嗎？」
「哎呦！爸您不是不關心藝術圈的事嘛？也知道最近巴黎在舉辦沙龍？」
「我也是今天無意中聽那兩位畫家朋友提起的。」
「難道他們有作品入選了嗎？」
「是的，聽說那位名叫康斯太勃爾的畫家有作品入選，他最近就在忙參展的事兒。」
「康斯太勃爾，是那位英國來的風景畫家嗎？」
「是，你認識他嗎？」
「他很清高的，平常才不理會我們這類人吶！」
「哦？你是哪類人？」
「聽說他只和真正的上流社會公子哥兒來往，要不就是那些滿身銅臭氣的畫商……」
老馬奈作出揶揄的神情，「上流社會的公子哥？難道我的兒子還不算是嗎？愛德華！」
「別開玩笑了，爸爸！」小馬奈連連擺手。
「您知道的，在外面，我從來沒有打著您的旗號去炫耀，也從不去招惹誰，所以，他對我肯定是沒有興趣的。」
「哈哈哈！」
父子倆對視一眼，一起笑了。
「對了！愛德華，你今天怎麼這麼閑，還有空回來？一定是這屆沙龍又落選了吧！」
「嗨！別提了，那是因為評委沒有眼光。你知道嗎？藝術家協會找來的那幫所謂專家，全都是學院派的老頑固，古板得很。」小馬奈撇撇嘴。
「選不上也好，別整天忙著畫畫了，經常來看看爸爸，也順便看看你這座新房子，還需要添些什麼，就告訴爸爸！」
「整理房子的事兒，交給蘇珊娜去張羅吧！」小馬奈大手一揮。
老馬奈伸手點一下兒子的腦門，「你呀！媳婦還沒娶進門，就被你使喚了！」
「哈哈哈！」父子倆一起笑了。
「爸爸，您最近身體還好嗎？」小馬奈關切的問。
老馬奈用手指指腹部的位置，「這裡還是不太舒服，過兩天想請醫生來看看。」
「爸爸你呀，少喝點酒吧！傷肝。」
「爸爸就這點愛好嘛，以後盡量，盡量控制！」
「對了爸爸，今天康斯太勃爾他們來家裡幹什麼呢？」
「我想請他為你們畫一幅畫，掛在這裡！」老馬奈抬手指指沙發對面的牆壁。
小馬奈正了正身子，一臉嚴肅，「啊呀，爸爸！難道您忘了您的兒子就是個畫家嗎？如果我想掛一幅畫，為什麼不能自己畫呢？」
「爸爸知道你自己能畫，但這不是一回事兒，兒子！這幅畫是爸爸專門請人畫的，是要送給你和蘇珊娜的結婚禮物，它和你自己畫的意義不一樣。」
「爸爸！我懂，但是……」
老馬奈停了一下，繼續說，「再說了，你老畫那些光著屁股的女人，那麼大一幅畫掛在客廳里，多害臊呢！萬一來個客人，怪不好意思的！即使是爸爸坐在沙發上，也不敢正眼看啊！」
老馬奈做了個雙手捂眼睛的動作。
「哈哈哈，爸爸你還是那麼保守。」
「所以嘛！爸爸幫你訂了一張風景畫，掛在這裡很適合的，希望蘇珊娜也會喜歡。」
「當然了，她一定喜歡，謝謝爸爸！」
小馬奈準備起身上樓。
他對父親訂購康斯太勃爾的畫感到一絲不滿，他覺得對於繪畫這件事，他所做的一切，父親不曾有過讚許，甚至不曾認可。
雖然父親總是慈眉善目，在學業和工作上從來沒有逼迫過他，就連當年他未能通過海軍學員考試，父親也沒有批評過他一句，但其實小馬奈知道，當時父親的內心非常失望。
父子倆的溝通方式就是這樣，和諧平淡，卻不曾徹底的袒露心聲；從不爭吵，也從不涉及實質問題。
小馬奈向樓梯走去，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來。
「爸爸，感謝您送我結婚禮物，但是我更希望，你能拿支付給康斯太勃爾的錢，來贊助我的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