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巴黎1873
朱傑從美術學院畢業三年了,八歲開始學畫,十幾年來,除了畫畫,他什麼也不會。
童年的朱傑曾夢想成為一名畫家,他希望自己可以苦盡甘來,一舉成名,這種信念支撐著他在畫室里度過了無數個獨自奮戰的夜晚。
而如今,25歲的朱傑只是深圳一家油畫工廠的畫工,天天靠著臨摹名畫混口飯吃。
雖然還是手握畫筆,與畫布、顏料相伴,但這種工作實在讓人開心不起來。
朱傑只能按照原畫的造型和色彩來描繪,刻板、重複,這壓根不能算作藝術,這種毫無創造力的重複作業令人沮喪。
這個星期,經理給朱傑安排的任務是二十幅《向日葵》。
朱傑嘆了一口氣。
上個星期,他剛畫完二十幅《星夜》;上個月,他畫了五十多幅《阿爾的小酒館》;去年,他畫了幾百幅各種《梵高自畫像》……
朱傑幾乎成了梵高專業戶。
目前,在國內家裝工藝品市場上,梵高的畫最好賣。
由於批量產出,價格便宜,隨便誰都可以在自家客廳里掛一組梵高,哪怕他連梵高是哪國人都弄不清楚。
在這家油畫工廠,梵高作品的訂單量最大,工廠給朱傑分配了獨立的畫室,因為主攻梵高,畫室的四面牆掛滿了各種梵高的仿作。
為了節省開支,朱傑在畫室的角落裡支了一張簡易的單人床,平常吃喝都在畫室里。
就這樣,一天24小時被梵高明亮艷麗的色彩包圍著,朱傑偶爾會感到目眩,有一種不知道今夕何夕的錯亂。
望著滿牆的畫作,朱傑經常感慨,這幾年,自己畫了成百上千幅梵高,卻連一幅梵高的真跡也不曾見過。
想到這裡,他覺得無奈又可笑。
因為太熟悉,現在的朱傑幾乎不用打草圖,就可以用顏料直接落筆,整幅作品一氣呵成。
至於藝術,卻似乎離他越來越遙遠。
傍晚,朱傑在畫室里趕他的《向日葵》,走廊的電鑽聲「嗞……嗞……」響個不停。
朱傑所在的畫室,坐落在城中村一棟破舊的民房裡。
最近,房東又開始裝修了。
朱傑煩躁的點亮一支煙,他不知道這樣的生活究竟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貓在幾平米的畫室里,用著廉價的顏料,描繪著別人的作品、別人的人生。
他自己的作品呢?他自己的人生,又在哪呢?
不,藝術家不該這樣……
他懊惱極了。
突然,「嘭」的一聲,周圍一片漆黑。
「停電了!停電了!」
走廊里一陣嘈雜。
朱傑皺著眉頭掐了煙,站起身來,趿拉著拖鞋想去門外看看。
一不小心,朱傑勾倒了手邊的水杯,水嘩的流了一地,匆忙之中他的腳又踢到插線板,一下子重心不穩,揚起的手臂碰倒了立在牆邊的一幅《牧羊人》,最後,朱傑「噗通」一屁股坐在了這幅畫上。
該死,觸電了!
他感到渾身一震酥麻,暈了過去。
……
朱傑醒來,看了看四周。
他發現自己坐在地板上,四周牆壁上掛了幾幅畫,靠床邊立著的,正是那幅《牧羊人》。
印象里,這是幾天前朱傑閑來無事臨摹的。原畫作者也是梵高,但是風格卻和他晚期的作品大相徑庭,這幅畫灰突突的,裡面的幾個牧羊人土裡土氣,色調灰暗。
同樣是梵高的作品,卻從來沒有客戶跟他們訂購這幅畫。
想想也是,這種像泥土一樣灰不溜丟的畫掛在餐廳,誰還吃的下飯呢?
朱傑四周看了看,壁紙、吊燈、單人床、餐桌、散落的幾幅油畫……朱傑倒抽一口涼氣。
很明顯,這不是自己的畫室。
這是哪裡?
他疑惑的湊近了那幅《牧羊人》。
朱傑伸出手,想去觸摸畫面的肌理。
突然,他的手顫抖了,因為他發現這幅《牧羊人》筆觸遒勁有力,和自己臨摹的那幅好像不太一樣。
朱傑愣住了,這不是我的那幅……
「咚咚咚」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咣」的一聲門開了,一個滿臉紅鬍子的男人拎著一隻磨破了角的大皮箱,氣喘吁吁的闖進來,興奮的沖朱傑喊著「提奧!提奧!終於見到你了?」
朱傑上下大量這個男人,二十歲出頭,歐洲面孔,臉上濃密的紅色鬍子和鬢角的紅色頭髮連在一起,像麥稈似的一根一根豎著,藍色的眼睛深邃有神,他戴著一頂黑色的圓氈帽,穿著破舊的呢子大衣、深色粗布褲子和一雙笨重的大頭皮鞋。
「提奧?誰是提奧?」
「嘿!你不是逗我呢吧?」
那男人嘿嘿笑著,露出兩排不太健康的牙齒。
朱傑蒙了。
這個男人說著法語,但奇怪的是,朱傑居然能聽得懂,而且他也能毫無障礙的說法語,彷彿母語一般。
「提奧,看來你已經收到我給你寫的信了,還有這幅《牧羊人》」
紅頭髮男人放下皮箱,摘下帽子,走過來,伸手拿起那幅畫。
他端起畫上上下下仔細檢查,「巴黎的郵差還挺靠譜,我真怕他們把畫給我碰壞了!」男人沒有理朱傑,自顧自的說。
什麼?巴黎?朱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是哪?巴黎嗎?」
「是呀,巴黎!」那男人推了朱傑一下。「你怎麼了?提奧!」
「現在是哪一年?我是誰?你又是誰?」朱傑顫抖了。
「好啦,提奧!你今天沒去火車站接我,我並不怪你,你別再問那些奇怪的問題了!總之,見到你可真開心!」
那男人咧開嘴笑笑,靠過來想要擁抱朱傑。
朱傑推開他,「你先回答我的問題,現在是哪一年?」
那男人笑笑說「現在是1873年……」
「什麼?1873年?」
朱傑不敢相信,自己穿越了,並且來到了一百多年前的法國,這太荒唐了。
他飛快的衝出房間,跑下樓。
街道上,腳下的青石板路一直伸向遠方,行色匆匆的人們穿著十九世紀歐洲的典型服飾,一輛馬車噠噠噠的從朱傑面前慢慢走過。
朱傑回頭看著路邊玻璃櫥窗倒影出的自己,一張陌生的歐洲人面孔,年輕、消瘦、衣著得體。
他低下頭做了一個深呼吸,告訴自己要冷靜。
片刻,朱傑抬起頭,看到公寓牆壁的門牌上寫著:蒙馬特區勒皮克大街54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