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月黑風高殺人夜
三月廿三,夜。
瀾州,川水郡,濤幫宅院。
今日夜色頗深,無月無星,大風。
李虎並不喜歡這樣的黑夜,老實說,所有的黑夜他都談不上喜歡,特別是要他值夜班的黑夜,則更多了幾分厭惡與無奈。
川水郡並不是很大的城市,想來是沒有夜市這種東西的,就算是有,在這午夜時分,也差不多都該歇歇回家睡覺了。李虎有些懶散地靠在濤幫宅院的大門上,目光隨意地掃向空曠而寂靜的大道,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鳴鑼通知嘍,關好門窗,小心燭火——」
遠處,一點火光在風中閃爍,逐漸向著這裡靠近了:那是兩名老人,一人在前執燈,一人在後拎鑼。隨後就是「咚!——咚!咚!咚!」一慢三快的敲鑼聲。
「四更天了吧。」李虎抬眼看了看天空,依舊是昏昏沉沉,不見始終的樣子。
「噗。」
周遭似傳出一道輕微的響聲,眼見著那更夫搖搖晃晃的火光隨之而滅,緊接著,連鑼聲和叫喊都是聽不到了。那兩名老者就像突然消失一般,道路驀的重歸黑夜,隱隱透出些許不詳。
「他媽的,大半夜撞了鬼不成?」
李虎猛地揉了揉眼睛,把眼珠子瞪得老大。
「嗚嗚嗚——」
就在他兀自驚慌的同時,背後卻是突然傳來了悠悠的笛聲。笛聲凄切,哀轉久絕,一聲賽一聲悲涼,直叫的李虎毛骨悚然。
「他奶奶的。」李虎怒罵一聲,強行按捺住心頭的恐懼,抽刀轉身,眼睛毒辣地找尋著發出聲音的地方。
「若相惜,若別離,定不負君相思意。」
清雅的聲音似乎帶著獨特的韻律,讓李虎的心神一陣恍惚。
「嗤。」
不知何時何處出現的漆黑長劍刁鑽狠辣地刺穿了他的心臟,壯碩的身體隨之轟然倒地。
「你……究竟是誰?」
似乎感覺不到致命傷的疼痛般,李虎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上方的某個位置。
那是一名白裙少女。
烏黑的長發在夜風中隨意飛舞,一對鳳目宛如深潭,讓人看不透其中深淺。
「殺!」
回應他的是一個接一個燃起的火把,以及,懷揣著仇恨和暴怒的嘶吼!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如是而已。
……
林纖兒有些無聊地坐在一處屋檐之上,一對玉足在空中輕輕搖動,借著地上的火光,從側面映襯出一道曼妙誘人的曲線。
戰勢遠沒有那麼盡如人意,不過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濤幫本就是匪幫出身,即使如今金盆洗手,那長年在刀尖上舔血所帶來的經驗,卻是不會削減多少。因此,在遭遇突襲時,這群悍徒便是猛地從睡夢中驚醒過來,隨後抄起枕邊的刀子向前拼殺,這般狠勁,令林纖兒也是嘖嘖稱嘆。
按照先前蕭趙二人的說法,他們在濤幫中的親信約有半數,如此計算下來,和那韓川的嫡系幫眾卻是不分上下、難分勝負。少女柳眉微蹙,望著底下血腥的火併,深邃的鳳眸內倒映出小小的火光,顯得頗為妖異。
「影老。」
「老夫在。」
聽到林纖兒的傳喚,少女背後的無盡夜色竟是微微扭曲,隨後一道黑袍人影緩步走出,似是在等待她的命令。
「去幫幫他們,不要留手。」
少女偏過頭,一隻手玩弄著垂在肩上的青絲,一隻手輕輕轉動把玩著如白玉般做成的笛子,紅唇輕啟。
「是。」
黑袍人略一躬身,旋即運起輕功,從屋檐上一躍而下,加入了廝殺,頓時就是數道慘叫傳出。
偶爾有不開眼的猙獰大漢注意到房頂的少女,張弓欲射時,一道冰冷的黑劍總能準時的出現在他們的脖子之前,毫不留情地切開他們的喉嚨。
「你這妖女,去死!」
恐怖的殺意從少女身後噴薄而出,不知何時,從地上縱身躍到屋頂的身影已是欺到少女背後,銀灰色的長刀高高揚起。
林纖兒用眼神制止了欲上來幫忙的影老,身形微微一晃,竟是以極為詭異的角度與那長刀擦過,隨即腳尖輕點,與那人拉開距離。
少女的嘴角勾起一絲略帶玩味的笑意,一對明眸中如秋水流轉,嫵媚動人。
那人一襲白袍,倒也是長得頗為英俊,見一擊不中,收刀直立,目光中寫滿了怒意與憤恨。
「呵呵,能與『碧水刀』韓川的親傳弟子王滄交手,纖兒受寵若驚。」直接無視了對方眼中的仇恨,少女淺淺一笑,眉宇間竟帶有絲絲羞澀與媚意。
眼神驟然一凝,王滄轉瞬抽刀,身形隨之暴退。然而,意料之中的金鐵相交聲並未傳來,反而是一道淡淡的幽香,直鑽入他的鼻腔。
王滄心下登時大駭,余光中,一道白色身影已然欺到他的身側,纖細的銀光中蘊含著鋒銳的劍意,即使還未攻擊到身上,已是讓人皮膚隱隱作痛。
全然不顧自己腳底下的磚瓦,王滄右腳狠狠一踏,伴隨著屋頂破碎的凄厲聲響,他也是借勢向後急退。
漫天灰塵中,那道白色身影緩步走出,赫然是林纖兒。她右手中的玉笛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柄纖細的長劍。
「這臨時偷學的劍招果然還是次了點。」林纖兒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抬頭看著對面一臉戒備的王滄,嘿嘿一笑,腳尖一點,沒有一點花里胡哨的向著他暴掠而去。
「碧濤刀法·生生不息!」
王滄一咬牙,按捺下心頭的驚恐,運轉起韓川所授的碧濤刀法,迎向奔掠而來的少女。
生生不息這一招早在數年前便是韓川的招牌武學之一,其間講究借力打力,如碧濤般連綿不絕,即使不能一下子擊敗對手,也能起到纏住對面的作用。
林纖兒也不敢怠慢,內力自丹田處暴涌而出,灌注到右手劍的劍身之中。
「落英劍法·芳華一瞬!」
「嗤——」
耳邊傳來劍劃過刀面的刺耳聲響,少女腳尖在地上輕點,頓時扭轉了身形,再度向王滄殺去。
林纖兒所施展的劍法也是極為精妙,其中變化萬千,長劍忽快忽慢,令王滄應付得苦不堪言。
就這般見招拆招,身影交錯地拼殺了幾十合,林纖兒終究是眼尖地找到了對方的破綻,頓時一道鋒銳到極致的劍意從劍身處暴涌而出,狠狠地刺穿了王滄的身體。
收劍,入鞘。
少女從頭到尾都是那麼優雅,她巧笑嫣然地看著倒在地上抽搐的王滄,屈指一彈,一道流光飛出,毫不留情地擊穿了他的手腕,一瓶被握的緊緊的小玉瓶隨之從屋頂跌落而下。
隨著小玉瓶破碎的,還有王滄的希望,以及生命。
不再理會那逐漸失去生機的青年,林纖兒竟是有些愉悅和興奮的哼哼一笑,旋即從屋檐一躍而下。
地面上的火併在影老的加入后逐漸呈現一邊倒的架勢,更重要的是,蕭趙二人這邊擁有清晰的指揮,反觀韓川嫡系幫眾們,則顯得頗為凌亂。若是起初憑著一股蠻勁硬撐還好,待得戰局越發不利,沒有指揮的一邊士氣只會越發低落。
少女身形微微一振,身形宛如蝴蝶般飛舞而出,纖細的長劍倒映出人們驚恐的目光。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親眼見到白裙少女如此狠辣又優美的劍術,蕭趙二人這邊的漢子們先是一驚,隨後彷彿受到某種鼓舞般,帶著愈加猙獰的笑容向前衝殺而去。
天地不仁,視人命如草芥。
火併逐漸成為了單方面的屠殺,昔日並肩作戰的弟兄化作仇敵,每一次刀起,都是鮮血的飛舞,都是人頭的跌落。
於是,這場廝殺,直到五更天才漸漸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