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古樓聽戲憶往昔
古樓不愧是九州三界最負盛名的茶樓，此刻內外已然座無虛席，四處皆擠滿了人，無論大人小孩，青年少婦，皆探頭相望，目不斜視，只緊緊的盯著戲台上看，眼下這情形就算是天雷一聲巨響怕是也不能令他們分神片刻。
台上老師傅聲情並茂，激情四射，舉手投足間又不失風雅趣味，引得台下掌聲此起彼伏接連不斷。
離心一襲紅衣緩步而至，勉強踉蹌著從人群中擠了過來，雖然那張傾世容顏已被縛臉的青紗遮擋了十分，可她那脫塵清麗的氣質卻是絲毫未減，讓人不自覺的想多看幾眼。
「哎呦，這是哪裡來的仙子姐姐，小的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清麗動人的姐姐，快快請進！仙子姐姐若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小的定當盡心儘力為您安排妥當。」那茶樓夥計常年在此接待各色行人過客，識人斷相自是他的看家本事，此時一見離心，便知其身份不俗，趕緊跑上前點頭哈腰的阿諛奉承一番。
離心不慌不忙，伸手便從袖口取出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遞給茶樓夥計，只讓他安排個上好的廂房與她。
那夥計何時見過如此又大又亮的夜明珠，當下便視做至寶一般小心翼翼的捧在懷中，眼神都不敢移開片刻，生怕一眨眼那天大的夜明珠就自己飛走了。
離心見他神色恍然，便只得朝他輕咳一聲，那夥計這才緩過神來，十分殷勤的帶著她從一張張擠滿人群的桌椅前穿過，徑直向樓上的方向走去。
這古樓共分為上下兩層，一樓人來人往，喧鬧嘈雜，價格也相對公道，這裡多是些普通看客與過往行人。
而樓上的光景卻與樓下頗為不同，一間間獨立的廂房整齊排列，卻又各具特色，清谷幽蘭，落天君子，流珠沙華，碧浪江河……一個個清新脫俗的雅間接連不斷映入眼中，讓人彷彿置身虛幻詩意的夢境一般。
那茶樓夥計帶著離心走過一間廂房又一間廂房，幾乎將樓上都逛了個遍，最後才在一間極其雅緻的廂房前停下了腳步。
「姑娘請看，此間名曰秋水伊人，是本茶樓內最上等高貴的廂房，正能襯托您高貴脫塵的氣質，這裡不僅環境好，視野也是極佳的，保管您滿意。」
放眼望去，廂房內擺設精美，錯落有致，茶水糕點一應俱全，淡淡花香似有若無，沁人心脾。想來這顆夜明珠是著實起了些作用，此處不僅能一眼看到戲檯子，還能將整條街都盡收眼底，著實是個好地方。
離心四處走了走，示意夥計離開后便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恰好此時折子戲已然全新開場，她一邊品茶一邊聽戲，很是愜意。
只是不知怎的，聽著聽著，這折子戲的主人公竟就變成了天界戰神，她搖搖頭，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正準備離開，卻又忽聽隔壁兩個小丫頭交頭接語。
一說：「聽聞天界那位戰神從不與女子言語，天界中除了墨依仙子，他從不與其他女子說話。」
另一說：「是也是也，天界皆傳戰神不近女色，卻好與男子談棋論道，難不成……？」
她豎起耳朵正準備聽個究竟，卻不曾想那二人話音到此戛然而止，相視一笑后便再無下文，她心中不解，怎得這些人說話總是跟打啞迷一般吊人胃口。
有時候想想真覺得這外界的生活好生無趣，倒不如一個人在那千丈淵底來的悠閑自在，且也樂得清凈。
記憶不由回到了三百年前第一次被帝君送入千丈淵底的情景.……
那一日，千丈淵前人聲鼎沸，擠滿了人，她獨自一人站在淵頂，弱小的身姿在瑟瑟寒風中卻顯得格外平靜，一襲紅衣隨風而動，洋洋洒洒，清澈的眼眸中毫無畏懼之色，頗有與她那個年紀並不相符的大將之風。
底下眾人竊竊私語，眼神各異的看著她，似是在看什麼怪物一般。
她那時還小，不明白為何眾人看向千丈淵的眼神都如此恐懼，只覺得那活了上千年的前輩們倒不如她一個六歲的孩童勇敢。
她仰頭望向天空，想再看一眼天上的皎皎月光，卻沒想到那一夜漆黑如墨，天上連一顆星星都沒有……
夜色昏暗的死氣沉沉，偶爾還伴有陣陣冷風襲襲吹來，似能涼徹心骨，顯然這不是一個平靜的月夜。
隨著竊竊聲戛然而止，只見黑暗中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姿穿過人群，徑直向千丈淵的方向走去。
來人身披長袍，目光如炬，所過之處皆顯露出無形的威壓與不可抗拒的威嚴，場內的空氣似乎都在那一刻瞬間凝固。
眾人見其皆俯首後退，不再言語。
此人正是這九州大地東蕪之境的君主東蕪澤域，當然，他也是離心的父親。
看著他緩緩向自己走來，離心的心裡似有一股暖流在四處遊走，只是暖意還未及心口，她便覺胸前一陣冰冷，再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被推下了萬丈深淵。
她永遠忘不了那一夜，忘不了帝君推她下去的那一刻。
他毅然決然沒有絲毫猶豫的臉上滿是無情與冷漠，那雙浸滿寒意的眼睛就像一把寒冰利刃深深刺進了她的心胸，直擊肺腑，又撞入心骨。
那一刻，多年來承受的一切齊齊湧入腦中，禁幽冥，屠凶獸，歷火海，淬寒冰.……她不知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六年來，她從未害怕過什麼，即使當初被關進屠戮幽冥，她也毫無畏懼。
可那一夜，她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恐懼……
她閉著眼睛，任由身體向下墜落，彷彿世間萬物都開始離她而去。
她不知這千丈淵究竟有多深，只覺過了很久很久也沒能落入淵底。
然而就在她心灰意冷之時，卻忽然感覺腰部一緊，好像被什麼東西纏住了一般，冰冰的，涼涼的，隨後輕柔的將她放在地上。
離心緩緩睜開雙眼，面前卻是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黑暗中只能看到一雙格外閃亮卻又泛著綠光的眼睛在一動不動的盯著她。
由於剛剛從高處墜落，此刻腦中還有些眩暈，昏昏沉沉，目光分散，已然看不清對方的樣貌，只能憑著最後一絲氣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離心年紀雖小，卻早已歷經了種種常人無法忍受的殘酷訓練，所以在這樣漆黑的千丈淵底，這樣一雙詭異明眸的注視之下，她依然能夠做到處變不驚，泰然自若。
馬首蛇尾，鱗甲披身，此刻她已然可以透過那一雙綠眼折射出的光芒看清楚對方的輪廓。
噬血蛟龍！她陡然一驚，本能的向後退了幾步。
外界皆傳噬血蛟龍兇殘肆虐，殺人成性，而她與他相距而立，四目相對，卻發覺他面無猙獰，身無戾氣，眼神中也滿是柔和之色，完全沒有噬血殺人的兇殘之相。
誠然，她那時並不知道噬血蛟龍的溫柔只是針對於她，那日若是旁人墜入這淵底，恐怕此刻早已屍骨無存難見天日了。
三百年來，在這東蕪之境九州之內，噬血蛟龍便是她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朋友。
思及此，她偶然回神，出來已有一段時日，再不回去怕是又要被藏兮嘮叨個不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