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又一次搬家
那年秋天,我們全家搬到了新蓋的房子里。那天的陽光格外耀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在屋裡拾掇物件時,腦袋裡竟想起以前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大兵在工地鬧事的畫面也在眼前飄過。
可就我的腳在踏進新房子的那一刻,我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我從此有了一個自己的家,儘管之前再苦再累,心裡也會瞬間溫暖很多。
這次我大姨給大兵找的煤礦的工作實在不錯,逢年過節煤礦都會給他們礦工發放許多好東西。我們搬到新家的第一個春節,是幾年來過的最溫馨的春節。
過年前的十幾天,大兵回到家時手裡提著一桶油和一袋大米,他對我說,這次過年礦上還給每人發了三百塊錢的代金卡,我聽到后高興的直跺腳。
那年春節,兩個孩子哭著吵著要我給他們買玩具,家成和家興生下至今,從未買過一個玩具。於是,我應允他們只要考試分數在八十分之上,我就給他們買。學校放寒假后,成績出來了,家成考了81分,家興90分。
臘月二十幾的那幾天,我和大兵帶著兩個孩子上街道置辦年貨。順道在縣裡一家商城,給他們兩個分別買了一個遙控車和機器人。這是他們第一次有了屬於自己的嶄新玩具,他們兩個抓到玩具后便愛不釋手,大偉更是每晚都抱著他的遙控車睡覺。
看到那一幕,我心中越覺得虧欠他們兩個太多。可是,回家后我就有些後悔。想起買玩具花掉的八十塊錢,我竟心生可惜,覺得不值。
在新房子這兒住的那段時間裡,家成和家興沒少挨我的打。雖說他們兩個已經上了小學,但意外總是層出不窮。為此,我沒少將他兩毒打。後來,我只要想到自己對他們的下的那些狠手,就悔恨不已。
我忘了那天是正月十幾,我一下午都在翠梅家裡織毛衣,大兵在煤礦上班。只有家成和家興在家裡,下午我回到家開門后,家興哭著跑過來一把抱住我的腿,他一邊抽泣一邊將眼淚抹在我的褲腿上。我問他為什麼哭,他說,被火燒了。
「燒哪了?」
家興用手指著他的眉頭,我蹲下身子一看。小偉的左半邊臉很蒼白,眼睛上方的眉毛竟不翼而飛,只剩下了一條眉毛。
「你怎麼把自己你弄成這樣的?」我看著他的那樣驚呆了,他依舊扒著我的腿一個勁的哭。
「媽,你知道煙花裡面的火藥吧」家成說:「二狗(小偉小名)他前幾天把別人放完掉在地上的煙花都撿了回來,把煙花里沒放完的火藥都倒在院子的圍牆上。今天中午兩點多,二狗就在圍牆上面盯著看了半天,不知怎地,那堆火藥自己就著了,一下就他的臉燒了,眉毛瞬間就被燒沒了,還差點燒到眼睛。」
大偉邊跟我說,一邊笑的停不下來。
「以後可不敢再玩火藥了,幸虧這次沒燒到眼睛,不然多危險。火藥再多點,你眼睛就會被燒壞了,以後就是瞎子了。」
他向我嗯了一聲,我以為他吃到這次的苦頭會改過的。沒想到後來過年小偉真的不玩火藥了,而是改玩炮仗了。
有一次,他和家成在外頭玩炮仗,他們互相往對方身上和腳下扔。家成突然把炮仗塞到小偉褲兜里,家興急忙用手往出掏,最後還是把手給炸傷了。那一次,我把他們兩個一人扇了一巴掌,狠狠打了一頓。從那以後,他們才再也沒玩過炮仗。
家興眉毛被燒過了十幾天,我把家成又收拾了一頓,我到現在都記得打他的原因。我家新房子三面環山,院子正對面的半山腰上住了很多戶人家。那時候,世道不太平,時常能聽到某一戶人家家裡被偷東西了。
一天下午,我去外頭買菜。家成放學回到家后,他看到門是關著的,家裡沒一個人。沒等我回來,他便推開鋁合金做的推拉玻璃,從窗戶爬了進去。我買完菜走進院子里時,看到我家的門是開著的,我當時以為家裡遛進賊被偷了。推開門才看到是家成在家裡,我問他,是如何把門打開的,他說從窗戶爬進來的。
他跟我說窗戶沒鎖,他推開玻璃跳進家裡的。
「以後別再爬窗戶進家,你沒看到咱家對面住了那麼多人家。你從窗戶爬進去,等於告訴小偷走窗戶可以進來偷東西,聽到了嗎?如果再讓我發現你爬一次,你就別怪我打你了。」
我有些生氣的指責了一番大偉,我怎能不知道小孩子爬窗戶只是簡單的爬窗戶,他們腦子裡才不會考慮這麼多。可我就是要告訴他,這麼做是不對的,而且還會有很嚴重後果。
然而,大偉竟是個硬骨頭,他完全沒有理會我的警告。沒過幾天,他又再次從窗戶處爬到家裡。
那次,我拿起擀麵杖朝他的屁股狠狠打了幾下,他哭天抹淚的,覺得委屈極了,可我並沒有因為他的眼淚心慈手軟。
他的屁股直被我打得有些發紅,我才停下手。
我沒有打人的癖好,也不喜歡打他們。但大偉和小偉是那種吃硬不吃軟的。好言相勸他們不會聽。他們兩個每次犯錯,我先是教訓數落一同,如果再沒悔改我才會上手打他們。我一直認為棍棒之下出孝子,之後,大偉和小偉也確實有些出息了。
我從不溺愛嬌慣他們,只要他們把我惹毛,我就會大打出手。大兵卻幾乎不打他們,就算大偉小偉影響了他睡覺,他也只是發火罵兩句嚇唬他們,並未真的動手打過。反倒我不像親生母親似的,從小對他們拳打腳踢的。後來,我一想到大偉小偉被我打過很多次,心裡就一陣疼痛,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能狠心下的去手。有時越想就越後悔,覺得對不起他們。
我家的房子在村子的最深處,吃水很不方便,這裡還沒有通自來水。但是離我家幾十步不遠的地方,有一口水井。山下山上的人都是去那裡來挑水吃。大兵每天要上班,他是忙不過來的,只能由我來挑水。每天早上,我就會拿著扁擔挑著兩隻空鐵桶去井邊打水,通常要挑四個來回,才能將家裡的大水缸填滿。接下來的四天里,我便不用去挑水。到了第五天早上,我就又得早些起來去挑水。
我們住進新房子時,大兵已經在煤礦幹了一年,大偉剛讀三年級。這一年,他將之前修房子欠下的債都還清了,大偉讀四年級后。大兵又不去煤礦上班了,在家整整過了一年的清閑日子。大兵除了竄門子外,很多時候都是一副醉洶洶的樣子。
我最害怕的事就是在冬天挑水,我家房子下面的坡路是去往那口水井的必經之路。那條路又長又陡,到了冬天還很滑。最危險的還是水井邊,冬天裡,天氣實在冷的厲害。我挑水時,井口周圍時常結著一層厚厚的冰。挑水時稍有不慎,整個人就會掉進深井裡,即便死了也是神不知,鬼不覺。
打水前需要先將繩子系好的鐵鉤子吊上水桶,再用胳膊慢慢轉動搖把。此時,纏在滾筒上的十幾圈繩子開始變少,水桶被慢慢放到井底。看到水桶沉入水裡時,過上幾秒就可以用胳膊將水桶吊起來。這個時候最危險,要將一隻裝滿水的鐵桶吊起來,是需要很大的力氣。但是踩在一層冰,上身還使出很大氣力,就很容易讓腳底一滑。因此,冬日裡我每次在井邊挑水時,心裡感覺自己就在生死邊緣。
冬日裡的一個早晨,大兵閑在家。那天窗戶玻璃上開滿了霜花,屋外的風呼哧呼哧的吹著,空中的雪花不是乖乖落在地上,它們被風的吹得亂跑亂撞。我起炕給兩個孩子做了早飯,把他們送到了學校、回家后我走到家裡的水缸前,揭開上面的蓋子,水缸里空蕩蕩的,只剩下淺淺的一層水。我叫醒了還在打呼嚕的大兵,對他說。
「今天要不你去挑一回水吧!咱坡下太滑了,外邊風也大,水井口周圍一圈還結著一層冰,我怕一不小心摔一跤。」
「你怕摔一跤,我就不怕?」
大兵躺在炕上,將被子捂的緊緊的,瞥了我一眼,說完他倒頭就睡。
「你是男人,比女人有力氣,挑水也輕而易舉。」
「男人就不是人?你去挑吧,我再睡會。」
大兵的這句話比屋外的寒風還要刺骨,它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毫不保留地刺進我的心裡。我頓時失落極了,一句話沒說扭頭就向門口走去。我拿起立在角落裡的扁擔,打開門走了出去。
剛到院子里,飛舞的雪花迎面撞到我的臉上,我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沒有一點顏色。於是,我低下頭將窗戶下的兩隻鐵桶,掛在扁擔兩邊。呼嘯而來的風不僅吹的我邁不開腿,兩隻鐵桶也不由得晃來晃去。我使勁抬起腿邁開步子慢慢地朝水井走著,儘管耳畔的風呼哧呼哧的吼著,可我覺得周圍的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那天以後,不管天氣多刺骨,井口的冰再厚,我沒再跟大兵提起過一次。我們在新房子住了將近兩年半,家中水缸里的水幾乎都是我挑滿的。好笑的是,起初我挑水時,經常會碰到周圍的鄰居也在打水,他們見到我就會問。
「你家大兵呢?怎麼讓你來挑水。」
我總要將臉上的肌肉強行聚集到一塊,裝作微笑的回答他們:「他忙的上班,我不挑誰挑?」
後來人們經常見我來挑水,漸漸的他們也不問我了。大兵在村裡是出了名的腿巴子,他們知道大兵愛竄門子,也經常能看到大兵走在村裡遊手好閒的樣子。也許他們看到我一個女人出來挑水,有些可憐,所以就不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