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麻辣燙和啤酒
她怎麼坐在地上,我想問。
可還隔著很遠,我認識那雙高跟鞋,紅的顯眼,即使燈光比較昏暗。
我穿過地下室的通道,已經習慣了的霉味撲面而來涼颼颼的,她低著頭,臉埋在雙臂抱著的膝蓋上。
不顧鞋架散發出來的臭氣,也不管電磁爐淌在地上的油漬。
之前我問過她,為什麼邁這麼大的步子走路,她說因為我在秀大長腿啊,我知道她是開玩笑的,她只是因為地下室地面太臟,心疼她的高跟鞋。
微弱的抽泣聲似乎毫無力氣,顯然是哭了好久。
「你還好吧?」我問的聲音比她抽泣的聲音還要低。
「你怎麼了?」我補充。
我鼓起勇氣用兩根手指夾著她的衣服晃了晃,沒有任何反應。
一個租戶的門開了,眯著眼睛摸著肚子走了出來,應該是被尿憋醒要去上廁所,因為我十幾分鐘前也是這個狀態。
這人瞅了瞅我,又瞅了瞅地上的她,從她癱坐在地上橫跨通道的大長腿上邁過去,直奔衛生間而去。
直到衛生間傳出來沖水的聲音,我才回過神來可能我的膀胱快要炸了。
這人再一次從我倆的身邊經過,看了看地上的她,在我身邊停了一下。
「沒事兒吧。」
「沒事。」
隨後人字拖在地上摩擦離開了我倆,好死不活的吹起了口哨,回蕩在寂靜的通道里,我X,這不是催人尿下嗎!
不行,大壩要決堤了,根據目前的情況,眼下的解決不了,那還是先解決襠下的吧。
我剛邁步,她的另一條腿也舒展開來,差點沒絆我一個跟頭。
一個噴嚏打破了許久的安靜,終於抬起頭來。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她,雙眼腫的跟荷包蛋一樣,假睫毛也飛了,在這個極端嚴肅的環境下,竟然甩出一個鼻涕泡。
好傢夥!這麼會調節氣氛嗎,我笑出聲來又憋回去,肚子微微的顫抖,讓我覺得衛生間如此的近又非常的遙不可及。
「你沒事吧。」我又問。
她還是沒有回答,一把從我手中拽走衛生紙,擤了一把鼻涕。
她低頭四處找,拿起了包,想努力站起來,手扶著旁邊的鞋架,直到鞋架倒了,她也沒挪動半分。
「這麼沒有眼力勁兒啊,那你站在這裡幹嘛。」
她像一灘爛泥一樣,我淺淺的抓著她的手臂,衣服上已經沾滿了地下室里生活的所有痕迹。
我將鎖子掛在門把手上,在牆壁上摸著開關,她掙脫開我的手,自由落體式的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我更加著急的找著開關。
「你別哭,這是隔斷房不隔音,別人還以為我是壞人呢。」
「你出去吧,給我把門帶上,別開燈。」
就算她不這麼要求,我也會奪門而去,好傢夥,我真佩服自己的腎。
再次經過門口時,我沒有猶豫,從門縫看進去黑漆漆的,沒有哭聲。
噹噹當!
我問:「你有什麼需要嗎?」
「麻辣燙和啤酒。」
我苦笑,沒有回答。
外面下雨了,雖然已經快到夏天,還是感覺很冷,看路面的存水量似乎一直在下,原來她袖子上的濕氣不是汗也不是淚,更不是地下室的潮濕,而是淋雨回來的,坐的太久被體溫焐幹了。
「老闆,來點風寒感冒的葯,不要頭孢。」
藥店有點遠,出來之後不顧風雨,踩著水坑直奔麻辣燙攤子。
一雙紅色的高跟鞋踩在板凳上,黑PU材質的超短裙還滴落著雨水,啤酒瓶子垂直向下旋轉著小漩渦,我的天!
「你怎麼來了?」我驚呼!
「你去哪了?」她反問。
「哈哈,我腿太短,沒你快!」
她用自己的啤酒瓶碰撞了麻辣燙爐子上另一瓶。
「你倆原來認識啊。」麻辣燙攤子的老闆是個老頭,滿頭白髮黑黢黢的膚色,笑嘻嘻低頭哈腰的像個漢奸,人卻不壞,還是個話癆。
老頭沒有問我,依舊和往常一樣煮了一團粉絲給我。
老頭也沒有問她,給她的盤子里放了一團煮好的速食麵。
「看樣子我們都是老客戶。」我看她不說話。
「對對對。」每天如此,只不過你來的早,她來的晚。
「你別說話,老闆會隨時接話,煩死你。」她終於開口了,望著轉身離去的老闆。
「你怎麼了?」我也分不清問了多少次。
「失戀了唄,這還看不出來。」
她說的輕描淡寫,頭卻扭到了一邊,遲遲沒有轉過來。
我沒有再問,學她一樣,碰了碰她的酒瓶子,她的身體在細雨和冷風中顫抖,可能只有麻辣燙的爐火才能給她溫暖,可能只有一瓶啤酒能和她談笑風生。
我說:「老闆再來兩瓶!」
她說:「再來十瓶!是不是看不起我。」
她的妝被淚水和雨水塗抹成水墨畫,兩腮微微泛紅,雙眼像能養魚的池水一樣清澈。
天色更暗了,理髮店炫彩的霓虹燈開始旋轉,一首水木年華的《在他鄉》就像給她準備的背景音樂一樣從理髮店的大音響里傳來。
「我多想回到家鄉,再回到她的身旁,看她的溫柔善良,來撫慰我的心傷,就讓我回到家鄉,再回到她的身旁,讓她的溫柔善良,來撫慰我的心傷……」
她一直舉著酒瓶,往嘴裡灌酒,抬著頭不讓淚水流下來。
我高聲大喊:「我多想回到家鄉,再回到她的身旁,看她的溫柔善良,來撫慰我的心傷。」
她笑了,跟著大喊:「我多想回到家鄉,再回到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