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靈光有夢
大夏五十六年。
暖春四月,墨河江以南的廣元城青山村,陸家。
陸林望著躺在床榻上的女兒垂淚不已。
他家境孤苦,妻子難產而死,如今三十有四僅得一女。幸得村正體諒才謀得了這夜間打更的營生。
夜間打更的活計十分辛苦,要熬夜守著滴漏,不能誤了時辰。因而他時常覺不夠睡,白天才能囫圇睡個飽。自然看管不住活潑好動的女兒,任她漫山遍野亂跑。
女兒年方七歲,名喚陸靈光。今早上山背著竹簍去採藥,不慎從山坡上跌落下來。也幸好山坡不高,才能撿回條命來。
若是跌倒了山崖下……陸林不敢再往下想。
可雖然陸靈光撿回條命,只怕也是活不久了。讓村裡僅有的幾位大夫都來看過:全身七八處骨折,十幾道擦傷。人到現在還昏迷著,眼瞅著就活不成了。
事到如今陸林也沒了辦法,只得懊悔的垂淚嘆氣。
2021年5月,華夏國, B市某所重點高中。
陸陵光翻了翻書,昨日的知識點已經複習的差不多了。她出神望了望窗外的薄暮黃昏,不禁為未來感到了迷茫。
「已經五月了啊。」這樣感慨著,她又想到了接下來的高考,心中緊張恐懼參半。
「鈴鈴鈴——」下課鈴響起,她顧不得多想,收拾好書包,邁著腳步向校門口奔去。
公路上,一個醉酒的司機錯把油門當成了剎車,賓士的汽車像猛獸咆哮著撲面而來!
陸陵光已經躲閃不及!
碰!只聽得像破麻袋似的一聲悶響。她被撞倒在地,溫熱的血汩汩流出一大片,染紅了書本紙張。片刻便被不少閑人圍了起來,簇擁的人群發出了一陣陣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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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開眼,陸陵光捂著腦袋眩暈不止。
「你怎麼醒了?!」陸林心裡一驚,旋即驚喜道:「真好!真好!老天爺開眼了!」他激動地站起來,口中連連禱告。
陸陵光怔怔的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簡陋的門房,身下冷硬的觸感,還有眼前歡喜到手舞足蹈的中年男人。
她只覺得本就脹痛的腦袋又大了起來,太陽穴突突的直跳。
這是哪兒?她不由得心驚,我不是被車撞了嗎?
身上傷口帶來的疼痛不似作偽,陸陵光卻覺得自己在做夢。
陸林瞧見女兒獃獃的樣子,趕忙說:「是不是還疼?我叫大夫給你瞧瞧來。」說著也不等回話,連忙跑出去了。
看見他身影消失,陸陵光才鬆了口氣。
不會是有人把我拐到山溝里了吧?她想起電視上播報的新聞,疑心起來。實在是太不對勁了,我就算沒有死,也應該在醫院才對。難道我成了植物人昏睡了好幾年?也不對,身上的傷還沒好。
身上?
我的身體怎麼變小了?
看見自己稚嫩的明顯屬於孩子的小手,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想要下床瞧瞧這是哪兒。剛一動作就牽引到了傷口,疼得她直咧嘴。不甘心的躺下來,望著頭頂蛛網連結的橫木,不禁懷疑人生。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陸林帶著一個四十餘歲鬍鬚染白的老者走進門來。
老者瞅了瞅陸陵光的臉色,又摸了摸她的脈象,撫著長長的鬍鬚口中嘖嘖稱奇。
難道這老頭看出來我是穿越來的?我被當成妖怪了怎麼辦?陸陵光懸著心,連大氣也不敢出。
「怎麼樣了?王大夫。」陸林忙問。
王大夫沉吟著,緩緩道:「令愛的脈象平穩,面色紅潤,未見有恙啊。」
「那就好!那就好!」陸林大喜過望,拍手道。
「不好不好,實在是奇怪的很。」王大夫皺著眉頭,遲疑著不肯開口。
陸林急道:「有什麼不好,請您說說。千萬可別落下什麼病根啊。」
王大夫轉過頭去,向著門外一使眼色,示意去院中說話。
陸林囑咐著女兒好好歇著,不要擔心云云。他忙不迭跟著王大夫出去,又細心地隨手掩了門。
離得遠了,陸陵光想聽也聽不到,只得無奈的躺在硬木板鋪就的床榻上,不知在想什麼。
「王大夫,有什麼事直說罷。」
王大夫坦言道:「老朽學醫三十餘載,不曾見過此等怪事。」頓了頓,又說:「令愛本傷勢過重,氣息奄奄,性命只在旦夕之間。但此時看來卻似是有回魂之相。實在怪哉!怪哉!」只差沒說真是活見鬼了,難道那天他們這群大夫都眼瞎了不成。
看著王大夫這搖頭晃腦,口稱「怪哉」的,陸林心裡老大不樂意。不管如何,女兒能好起來,他心裡樂開了花,不想聽見旁人說半點不是。
「王大夫,言之有理。」他扯著笑臉道:「還指望您能多開些靈丹妙藥,幫小女渡過難關。」
「罷了,罷了。你要多加小心。」王大夫說,卻不知道是提醒陸靈光小心,還是陸林要小心。
「下午去我那處拿葯。」王大夫吩咐著,轉身離開了,總歸有些別的事要做。他心裡其實隱隱有著預感,這件事只怕不簡單。
墨河江以北,京城柳家,處處張燈挂彩,熱鬧非凡。
「今日白蘇生辰,你們都仔細著些。」一位穿著貴氣的美婦人道。
「是——夫人。」
底下一群幹活的丫鬟僕人忙裡忙外,小心的應著。
最氣派的祖宅內,有個頭髮鬍鬚全然花白的老頭,高坐在梨花香木雕成的太師椅上,手上托著一碧玉青茶盞,細細地抿著,神色悠然。
「白蘇到哪兒了?」他問。
旁邊的丫鬟輕聲說:「回老太爺的話,大少爺到南城西了。」
「好,等他回來,讓他直接來見我。」
老太爺說完,眯上了眼,似是在閉目養神。
今日正巧也是集市,南城西,街道兩旁店肆林立,人聲喧鬧,又遇上一條浩浩蕩蕩的車隊,正圍著水泄不通。
柳白蘇掀開帘子,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好奇的打量著京城自他離去的變化。他今日整好十歲,隨商隊北上,離京已經一年了。
眼瞅著要晌午了,柳府的下人又來催,前邊領路的人更急了起來。
「不用著急,我先自己回去。」柳白蘇道,他實在沒什麼耐心耗著,人還在車上坐著,心卻早飛回家去了。
「噯,這怎麼好,大少爺。」隨行的僕從小虎脆生生道。他年方九歲,生的虎頭虎腦,是自小伺候柳白蘇的。
小虎眼瞅著柳白蘇翻身下了馬車,伸手要去牽馬的韁繩,提醒道:「大少爺,城裡不能縱馬。」
柳白蘇也不惱,悻悻地鬆開了手中韁繩,尷尬的摸了下鼻子,「我走著去。」也虧南城西距離柳府倒是不遠,他慶幸的想。
小虎只好邁步跟在大少爺後面,一路上嘰嘰喳喳陪著柳白蘇說話。
日頭正高,柳府的門房依靠著大門前的石獸懶洋洋的眯著。
忽然瞧見兩個少年一溜煙跑著過來,門房打眼一瞧,這不正是自家大少爺和小虎嘛。便連忙小跑了幾步迎上來,熱情的招呼。
柳白蘇遠遠就瞧見了門房,招了招手,也不停步,一口氣跑進門來,直奔府里去。
「大少爺!老太爺喚你過去——」門房朝他身後喊道。
穿過金粉玉砌的雕梁畫柱,曲折蜿蜒的游廊花路,沿著白玉鋪底的流水走了幾十步,便是大宅了。
少頃,柳白蘇到了宅子,周圍的丫鬟僕人都一股腦圍上來,幫他輕輕擦拭額頭上的薄汗,脫靴撣土,又換上熏得滿袖香氣的新衣。
柳家三夫人在一旁看著,嗔怪道:「怎麼跑來了?瞧瞧這些汗,臉都曬紅了,何必這麼急。」其實派人催得最緊的就是她。
「想家了嘛。」柳白蘇笑道:「三叔母風姿更勝從前了。」
楊秋月聽了后掩唇笑道:「少拿我打趣。」又囑咐道:「老太爺喊你去說話呢。」
柳白蘇應了聲。收拾穿戴好,也不等著丫鬟帶路,徑直去拜見這大宅內身份最為尊貴之人——柳老太爺。
老太爺今年六十有三,但是精神矍鑠,身子骨還硬朗的很。柳白蘇自幼長在他身邊,關係自是親厚不說。
柳老太爺盯著茶盞里浮沉飄著的茶葉,這是今年新摘的龍井。他得信兒起,打吃了早飯就從大堂里坐著了。這都等到茶續了三回,才等到了大孫子回來。
「爺爺,我來瞧您來了。」柳白蘇人未到,聲先至。
柳老太爺聞言眼睛一亮,然後才瞧見柳白蘇大步走過來,又裝模作樣的板起臉來,教訓道:「半大個小子,沒個正經的。」說著,打眼去瞧柳白蘇現在的模樣,見他較去歲高了半個頭,頭髮也長了一茬,心裡也滿意起來。
柳白蘇定定的站好,有模有樣的施了一禮,道:「孫兒白蘇給祖父請安了。」他嘴上這麼稱呼著,卻更喜歡叫爺爺,顯得親近些。對這爺倆來說,禮儀都是做給外人看的,關起門來,兩個人都是知根知底,一樣的沒大沒小。
月上梢頭。柳府燈火輝煌,耀如白日。華光溢彩映入眼底,令人眼花繚亂。
今日是柳家大少爺生辰,柳府上下喜氣洋洋。來訪的賓客不乏朝中權貴,商賈名流之輩,更有一些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俠。門房招待著絡繹不絕的賓客,賬房點數著數不清賀禮,管家叮囑著廚房上了一道又一道菜。眾人都歡笑著與賓客一同吃酒作樂,柳白蘇年紀尚小,被客人鬨笑著喝了一杯又一杯美酒,漲的臉通紅,更顯得俊美如畫。柳府里充滿了歡快的氣氛。
鬱金香醇,琥珀有光。夜光杯醉,琵琶舞飛。今朝花酒之宴,縱酒吟詩恣謔,歡樂實難具陳。
距離此地千里之外的江南青山村,陸陵光躺在床上翻了個身,琢磨著睡一覺從這荒唐大夢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