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遙遠的故事
黎小五看向高大人:「從準備豬骨到實施殺人,苗似月不是情急之下殺人,而是早就準備好了。估計當她準備將鍋里最後填滿水以後,就會悄然離開,她算好的時間,算好了地點,還特意避免踩到窗台上的油漬,只可惜還是在最後一步時踏錯了。」
「似月……我的似月,你怎麼這麼傻,有什麼事不可以同娘講,為什麼要做傻事……」苗老太太恍然的坐在地上,雙目無神。
「她為什麼這麼做,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吧。」黎小五對著被兩個衙役架起來的苗老太太說。
苗老太太沒有了力氣一樣,卻喃喃的低聲訴說著,像是在分辨什麼,又像是在講述一個遙遠的故事。
如花自幼比似月懂事的。
當家的還活著的時候,日子無論再難都能咬著牙過下去,我們沒有本錢,也沒有技術,只有用不完的力氣,所以當家人每日都去街上幫人家做苦力,誰家拆房子,他就去卸梁,誰家起新樓,他就去搬磚,雖然疲勞,但是一雙如花似月的女兒總會令忙碌了一天的家裡充滿了歡聲笑語。
唯一令我們擔心的,就是似月的身子總是蔫蔫的,許是生她的那天坐下了病根,接生的阿嫂說,我們一家人上輩子欠了這孩子的,這輩子要還給她,所以她總會三天兩頭的鬧些頭痛腦熱的小病。所幸的是,如花是個省心的孩子,總能力所能及的照顧著妹妹,有好吃的,也都省給了妹妹,她還在院子里養了幾隻雞,每天去捉螞蚱餵雞,她說吃螞蚱的雞下蛋多,而她自己卻從來沒有吃過一枚雞蛋,不是交給我等趕集的時候賣掉,就是偷偷塞給妹妹吃。有如花在,縱使有一天我們都撒手人寰了,我也是放心的。
後來,在幫街口的林老闆拆房子的時候,一根突然倒塌的柱子就這麼可巧的砸在了當家的身上,我們趕到街頭時,他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他一手拉著我的手,一手拉著如花的手,眼睛卻緊緊的看著似月,我知道,他不放心似月,不放心這個離開我們就活不下去的小女兒。我趴在他耳邊,告訴他,放心,有我和如花一天,就會照顧好似月一天,我們會看著她長大,看著她承認,讓她風風光光十里紅妝的出嫁。當家人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依舊沒有閉眼,或許他是想在地下也看著他心愛的女兒們吧。
熬到似月五歲的時候,日子終於熬不下去了,我們曾經積累的一點點少的可憐的積蓄不知不覺間就化成了似月的藥渣子,當看到似月撿著街上被人丟棄的骨頭,蹲在地上舔舐的時候,似月啃的似乎不再是骨頭,而是我的心,兩個女兒,我只能護得了一個,那年如花只有七歲,我狠心送她去了戲院。
如花有一雙修長的手,從前的時候,戲院的老先生就相中了這雙手,他說,這是一雙拉胡琴的手,可是那時的我怎麼忍心讓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去吃這份苦。而現在,幫人縫補衣物掙的錢已經無法養活我們母女三人,無法填滿似月這個無底洞,我只能捨棄我的大女兒,我的從不讓人操心的大女兒。
戲院帶走如花的時候,是同我們簽了生死書的,如花學藝的十年裡,打死不論,打殘自認,我知道,這一走就可能回不來了,但是如花還是很乖的去了,師傅可憐我們孤兒寡母的,每月還破例給我們幾十文錢,家裡少了一張嘴,又多了幾十文錢的收入,總算是能緩了過來。
如花每個月都有一日的時間可以回家,當那雙曾經修長潔嫩的手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時,我已經完全驚呆了。那雙手上沒有一根手指是完好的,手心裡布滿了水泡磨破以後的潰爛,手背上橫七豎八的全是鞭痕,而十根手指通紅透亮,已經腫脹的攥不起來了。十個指尖上都是磨破了的血痾,一層又一層,十指連心,我心疼的受不了,而如花卻笑著說,娘,師傅說了,等手指上結了老繭,就不疼了。
有了如花帶回來的錢,我們又買了肉,只是現在的我們只買得起最下賤的骨渣,用它們熬湯的時候,我突然在裊裊熱氣中朦朧了雙眼:我們會挺過去的。
而似月卻越來越不好,一幹活就腰酸腿疼,郎中來了一波又一波,卻沒有一個人能說清究竟是怎麼回事,或許真的是因為似月是來討債的吧,我只能讓她安心休養。又過了幾個月,如花在一次回家后同我說,不能讓妹妹這樣下去了,她會越來越胖,最後無法嫁人。我曾經狠下心讓似月跑步鍛煉或是減少她的吃食,卻在她一聲聲尖銳的哭泣中放棄了,實在不行,就讓我養她一輩子吧,等我死了,還有如花,如花可以照顧她後半輩子。我同如花說了我的想法,她雖同我爭執許久,但奈何一月只得回來一日,每月只有一日讓似月做回正常人,其餘的二十九日她依舊吃吃喝喝所以半分效果都沒有。
在如花又一次因為搶奪似月手中的骨頭而將似月弄的大哭的時候,我憤憤的推開了如花,將那根咬碎了的骨頭又遞給了似月:你要麼就不回來,回來就雞犬不寧,似月不用你操心,你若是看不慣,就不回來也罷!我來養著她!從此,她果然再也不回家,只是讓人捎回越來越多的財物,我知道,那是她省吃儉用存下來的,她雖然生我的氣,卻依舊是心疼似月的。
有了如花的補貼家用,雖然家裡不能做到每天都吃肉,但是隔三差五的也能熬幾次肉湯了,但是似月吃肉的癮卻越來越難以控制,看著她嚼碎骨頭的樣子,就像是嚼碎了我的骨頭舔舐著我的血肉,有時候,我會從心底里冒出冷汗,我會忍不住想到,如果有一日我也倒下了,似月會不會咬開我的皮肉吸食我的骨血呢?
但是我卻無能為力,我什麼都做不了,比起似月,如花天天在戲院挨揍的生活更應該讓我擔心才是,而我只能出於自己本能的,去關心更弱更小更需要呵護的二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