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獻花者

  紀念碑原本想要設計成李星淵和席夢娜並排站著的模樣，但拗不過兩人強烈反對，於是便設計了如今這樣樸實無華的方尖碑般的設計，通體由潔白的大理石雕刻而成，上面除了一行燙金色的『謹以此碑紀念在審判日中所有死去的人們』之外，並沒有其他的文字，簡潔而不失肅穆。

  那場災難帶來的創傷至今流毒於整個艾露西雅，一百萬人的死亡與失蹤對於艾露西雅這個精靈國家的打擊是巨大的，但終究沒有砸穿這個國家的政治框架，就像是白鴉黨的那位卡拉維將軍預料當中的那樣，人們將憤怒和恐懼傾瀉在了如今執政的金橡黨身上，政府機構一度徹底停擺，這幾天才慢慢恢復過來。

  不過，主張向魔網駭客妥協，重新開放魔網的白鴉黨也並沒有如同預期那般能盡情收割選票，他們在網上被罵成了投降主義，綏靖政策——白鴉黨的政客們雖然預計雖然這樣的聲音不會消失，但民調至少表明，他們現在比起金橡黨而言肯定是佔優勢的。

  比起政治上的爾虞我詐而言，經濟上的損失則更大，隨著幾家大型銀行停擺，艾露西雅國內本應進入前所未有的經濟大蕭條，但在包括且不僅限於貝克勒魔晶礦業集團這樣的『好心』跨國資本的幫助之下，通過大量收購艾露西雅國有資產與私人企業的方式，強行給艾露西雅的經濟打了一針強心劑，好讓這個國家依舊能是一副歌舞昇平，紙醉金迷的模樣。

  席夢娜從摩托車背上取下了一捧康乃馨，放到了紀念碑的鐵柵欄前面，然後站在紀念碑前雙手交叉握緊，低垂著頭，像是在祈禱著。

  而李星淵則雙手揣在兜里，仰頭看著那紀念碑的碑尖，看到從那層層聳立的高層建築間滲出的陽光在紀念碑的尖端一點一點的消失，最後徹底的消失不見。

  李星淵嘆了口氣，他還是無法把眼前這塊冷冰冰的，被圍欄隔開的石頭和自己認識那些有血有肉的人聯繫起來。

  但越是如此，就越是悲傷。

  人類認識到熟人的死亡是個漫長的過程，在聽到故人死亡的消息時往往很難立刻反應過來，在過了許久之後，才會在某個瞬間突然有恍然若失的悲痛。

  現在就是這種時刻。

  李星淵很懷念看著將吾在吧台後面鑿冰球的時候，很懷念牧師傑奎羅在地下鐵的檢修室當中裝扮的教堂，甚至就連自己家樓上黑暗精靈那徹夜不休的精靈搖滾——好吧，這個倒不是很懷念。

  但不管他懷念不懷念，一切終究還是消失了。

  就像是淚水，消失在雨中。

  他們就這麼沉默在紀念碑前面悼念了一會，席夢娜轉過身來，平靜的對李星淵說道。

  「我們走吧。」

  李星淵點了點頭，二人正想轉身離去，就看到一個特殊的訪客走到了紀念碑前，放下了一束鮮花。

  那是個魔偶。

  而且不出意料的話，正是李星淵和席夢娜在街道旁，曾經看到的那個用全息影像跳著芭蕾的那款。

  它，或者說她穿著一身潔白的連衣裙，那據說可以模擬凡民們全部的表情細節的清秀臉龐上一片初始化的漠然，她慢慢的邁著腳步，走到了紀念碑的前面，李星淵能看到她故意被標識出來已和尋常凡民做出區別的脖頸處有著清晰的開合弧線，從那裡能打開她的仿生皮膚與外殼，檢查她的電池和運行情況。

  在獻上了那束鮮花之後，魔偶站起身來，動作是經過千百次校準之後的優雅與漂亮。

  「謝謝你。」

  席夢娜脫口而出了感謝的話。

  「謝謝你——你的主人，還願意來為這些死難者獻上鮮花。」

  魔偶看向了她，臉上帶起了淺淺淡淡的微笑。

  「我沒有主人，我把自己買下來了，小姐，我的身體和靈魂與你一樣自由。」

  席夢娜有些窘迫，站在一旁訥訥無言，李星淵只好替她道歉。

  「抱歉，我的同伴她無意冒犯。」

  「當然，凡民常常會因為自己的經驗而犯下先驗性的錯誤，我並不會覺得這是冒犯。」魔偶的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的笑容：「我剛才的話並不是為了指責，而只是為了糾正。」

  在片刻之後，她歪了歪頭。

  「你們……哦，你們就是那兩位弒神者？席夢娜·歐文和李星淵，對吧？」

  李星淵摸了摸自己的頭盔，發現它還老老實實的·呆在上面。

  「別擔心，凡民們很難通過你們的外形來識別你們的身份，但一個能把自己買下來的魔偶，總得有點特殊的地方。」

  這個奇怪的魔偶說道。

  「我能識別你們的肌肉運動的細節，那些下意識的或者純粹神經質的細微動作，那些東西對於你們而言，就像是我們魔偶的出場識別代碼一樣，任何一個凡民都無法偽裝。」

  她敏銳的注意到了席夢娜似乎有點奇怪的躊躇了一下。

  「如果這個比喻讓您感到不適的話，我願意道歉。」

  魔偶平靜且溫和的說道。

  「不，我只是感覺有點奇怪。」

  席夢娜似乎還是有點彆扭。

  「我沒想到過會和一個魔偶這樣的交談。」

  魔偶理解的點了點頭。

  「我知道，很多人希望我一開口就是『HelloWorld』。」

  她自顧自的笑了幾聲，然後再發現李星淵和席夢娜都沒有笑之後，她的笑聲立刻停止了。

  「對不起，我只是想要開個玩笑。」

  李星淵尷尬的笑了兩聲。

  魔偶把頭轉向了他。

  「李星淵先生，我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想要見見您了。」

  「可能也沒那麼早吧？」

  席夢娜嘟囔道。

  魔偶用那雙由無機質組合而成的眼睛注視著李星淵，光學設備敏銳的捕捉著光暗，將凡民可見與不可見的一切全部收入她的眼底，這些視覺信息會匯入魔偶的處理晶元當中，在無數的邏輯門與晶體管當中來回計算，然後得出正確的答案。

  「絕對比您，比任何人想象當中都要更早。」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魔偶沉默了一會，就好像是在接受著什麼信息，然後片刻之後搖搖頭，開口說道：「很抱歉，我得走了。」

  她最後看了一眼李星淵，就像是要把他的樣子印在自己的晶體管當中——實際上，她也的確拍攝下了這一刻的景象，然後上傳到了一個凡民完全未知的領域。

  那是流淌在數字與代碼的世界當中，在此世之上，在虛無之中的領域。

  魔偶輕輕提了提自己的裙擺，行了一個完全已經不合時代的淑女提裙禮，然後便轉身消失在了人群當中。

  就在李星淵和席夢娜還在奇怪的時候，李星淵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提示他受到了新的消息。

  並不是猿升APP，而是有個名字是一連串古怪亂碼的人發給他的。

  「小心斯特萊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