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弒神
李星淵不確定之後看到的一切是不是幻覺。
天上那塊巨大的黃斑裂開,緊接著光的瀑布直直墜下。
他沒見過這樣燦爛的日光。
那光芒乾脆利落的逐退了盤踞在這巨神體內的紅光,然後如同利劍一般指向了安瑟的身體。
光芒如同洪流,又像是鋼水,那是從天界潑下來的硫磺般的火焰,李星淵單單是注視著那迸發的火焰,就好像要被其變成鹽柱一樣。
安瑟在吼叫,但是李星淵聽不到聲音,他的腦子被那日光照射的昏昏沉沉的——他還看到傑奎羅那瘦小的身體在日光的哺育之下飛快的漲大,撐起了那身不合身的甲胄,那如同猴子一般的面龐上鬆弛的皮膚也被重新充實起來的血肉填滿,變的英俊了起來。
在那日光瀑布之下的傑奎羅怔怔的看著上天,似乎不敢置信自己真的乞求來了這樣宏大的神恩,然後他猛地像是個豹子一樣跳了起來,把想要逃出光芒的安瑟重新拽了回來。
安瑟的身體正在融化——高濃度的神力正在毫不客氣的剝離祂的血肉,祂的整個身體如同一塊正在不斷融化的金子一樣流淌著金色的血液,那樣的高溫流經傑奎羅魁梧的身體,也燒熔了他的鎧甲,讓他只能直直的摁著安瑟的身體。
兩人一起在光芒當中慘叫,但安瑟想要逃走,傑奎羅卻寸步不讓。
在幾秒鐘之後,光明開始黯淡了。
——眾神的時代,終究已經終結了。
即便是還能在人間顯聖的四神,也無法太多的干預世界。
這是屬於凡民的時代。
傑奎羅的手掌已經被安瑟的金色鮮血烤化了,與鎧甲一起變成了一灘鐵水嵌在了安瑟的身上,為了防止安瑟逃走,傑奎羅索性用自己的身體壓在了不斷融化的安瑟的身體上——鋼鐵,血肉以及那神性的身軀,正被暴力的壓合在一起。
安瑟的身體則更慘,畢竟那日光針對的主要目標便是祂,祂的那副英俊木精靈的模樣已經徹底維持不住,皮膚完全被燒壞,而暴露在外的肌肉也被熔化了大半,部分骨骼暴露在外,肌肉纖維正在瘋狂的試圖填補那些缺口。
但在光芒消散之後,安瑟那被融化的身體開始慢慢恢復。
這時恢復了健壯身體的傑奎羅看了一眼唯一還有行動能力的李星淵。
「動手。」
他嘶啞著嗓子——聲帶似乎都要被那不斷在他的身上蔓延的金水融化一般——喊著李星淵。
李星淵清醒過來,咬著牙站了起來。
剛剛被安瑟甩到了矩陣上那一下似乎摔斷了他的幾根骨頭,現在就連整個脊柱現在感覺好像都在搖搖晃晃,處在馬上就要崩潰折斷的狀態。
他踉蹌著走了幾步,差點摔倒在了地上,然後便抬起了槍口,對準了安瑟。
安瑟死死的看著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卻始終沒有說出話來。
李星淵扣動了扳機,然後——
咔。
浮士德卡死了。
「嘖。」
李星淵嘆了口氣,看著自己現在頭頂的光芒。
「果然指望不上所謂的好運氣啊。」
失去了有限願望術加持的浮士德能不能對安瑟造成什麼傷害尚未可知,但在浮士德完全不可用的情況下,李星淵更沒什麼招數能夠對付安瑟。
他的另一把手槍,一天只能用一次——而很不幸的是,今天的使用機會已經早就用掉了。
安瑟身體的恢復速度正在加速,那些不斷重新生長的血絲正在貼上傑奎羅的身體,試圖從他的身體當中吸取自己重生的養料。
李星淵蹣跚了幾步,走到了銀白騎士的身邊。
銀白騎士如今已經被徹底的摔斷了身體,以被安瑟掏空的胸膛為中心分成了上下兩個部分,那上下半身的連接處,是鋼鐵與機器所組成的冰冷模樣,被拗斷的合金與散落的組織液灑在一地。
這樣的姿態,讓李星淵感到越發的揪心。
她的頭盔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摔掉了,那張李星淵熟悉的臉龐,正在乞求的看著他。
「請……不要……不要看……」
李星淵抽了抽嘴角,伸出手來把銀白騎士的幾根散落下來的頭髮撩到了她的耳朵後面。
「你到底是我的姐姐嗎?」
他明明在看到銀白騎士的第一眼時就無比的確認這件事情,但他現在寧願對方說不是。
「……我不完全是她。」
銀白騎士溫柔而悲傷的說道。
「她不完全是我。」
李星淵點了點頭,然後嘆了口氣。
「明白了。」
他躬下身子,從銀白騎士的手中拿起了那柄已經碎裂的只剩握柄和一截殘斷劍刃的月光大劍。
「我們還會再見吧?」
銀白騎士的嘴角,露出了一點點蒼白的笑容。
還未等她給李星淵一個確切的回答,她那冰藍色的眼睛慢慢的,一點一點的黯淡了下去。
她垂下了頭去,帶著笑容,不再動彈了。
李星淵一瘸一拐的拿著那柄月光般的斷劍,向著安瑟和傑奎羅的方向走去。
安瑟的臉龐已經恢復了,卻不再是那個年輕的模樣,而是那個李星淵熟悉的,蒼老而慈祥的模樣。
祂凝視著李星淵的臉龐,就像是從前在大學裡面,安瑟教授凝視著自己最好的學生那樣。
祂好像還在等李星淵提出一個問題,然後再和對方在被午後的陽光充斥滿的教室當中,對那個無關緊要的小問題漫無目的的進行討論。
周圍的空氣當中,散發著木頭桌子與書卷的墨香味,兩人可以就這麼聊著古老的歷史,聊上一整個下午。
對於永生的安瑟·薩繆爾·格拉芙而言,那也算是難能可貴的,不用感受痛苦的日子吧?
不像是安瑟與鄧肯那樣,是魔道上的師承關係,而是單純的,作為老師與自己最驕傲也最喜歡的學生的關係——
「拜託了,安瑟教授。」
李星淵抬起了自己手中的月光斷劍。
「如果你真的有哪怕一秒鐘把我當成學生的話,就請你一定不要求饒啊。」
安瑟果真沒有求饒。
祂猛地晃動著身體,從地上勉強的站起身來,嘶吼著帶著那還掛在他的身上卻已經沒有了聲音的牧師傑奎羅,向著李星淵撲來。
李星淵手中的月光斷劍,毫無阻滯的砍斷了安瑟的脖頸。
那龐然大物一般的無頭屍體跌跌撞撞的倒在了地上,而那蒼老的頭顱也拋到了一邊的地面上,致死都是一副猙獰的模樣。
李星淵拎著斷劍環視四周,直到恢復了自由的席夢娜跌跌撞撞的向他跑來,他才稍微意識到。
——那可能是安瑟教授作為老師,給學生留下的,最後的溫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