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所謂神者
安瑟·薩繆爾·格拉芙——現在是否還能用這個名字來稱呼祂呢?
在舊時代的精靈語當中,薩繆爾這個姓氏是狼之子的意思。
古老的精靈傳說當中,銀白的群狼奔行在三月的光輝之下,與居住在幽林之中的精靈們為友,以狼之子為姓的精靈,當如牧人牧羊一般的為其他的精靈提供保護。
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新時代來臨的腳步,精靈們的古老魔法不行,引以為傲的箭矢也不行,在三月的光輝下奔行的狼群更不行。
森林當中的所有隱秘都在轟隆隆開過機器面前消失了,樹木喑啞,枝葉不再悄悄私語,石頭沉默,妖靈們不再會在上面漫談,就連溪流也失去了聲音,那靜謐的悄悄的飄在森林當中的薄霧,也消失的乾乾淨淨。
銀白的狼群悄無聲息的追逐著舊日的幻影,消失在銀白的月光當中,狼之子們流落四方,再也沒有了曾經的驕傲。
而安瑟在那之前,就已經離開了格拉芙森林了。
他是作為奴隸離開森林的,當時的安瑟還是個孩子,精靈**在人類社會當中很受歡迎,壽命短暫的人類看到那年幼的精靈臉上那種好像千古不易一般的英俊面容,很容易便會因為嫉妒和褻瀆神聖的慾望企圖佔有他們。
儘管人類知道擁有一個精靈**如果被人發現會遭到如何殘酷的報復,甚至可能會變成一場大屠殺的由頭,但他們往往還是難以克制那種慾望。
很少有精靈能從那樣的摧殘下面活下來,畢竟即便躲過了那些放縱墮落的迫害,也有很多年幼的精靈躲不開作為食材的命運——在舊時代的人類貴族當中,盛傳著吃下長生種就能分享他們長生的荒謬傳聞,而在面對死亡的時候,人類遠比惡魔還要恐怖的多。
而安瑟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為上一代的魔巢救了他,然後成為了他新的主人。
直到安瑟把上一代的魔巢吃乾淨為止,他們兩人都相依為命的在人類的世界當中流浪。
騎士,法師,地下城,巨龍,魔王,魔物攻城——
——這些事情,在安瑟那漫長漫長的壽命當中,原本早就已經被遺忘了。
無論是精靈也好,還是人類也罷,腦子裡能夠記憶住的東西都是有限的。
就算是肉體能夠得以長生,靈魂卻依舊會腐朽,對於無法適配永生的凡民而言,永生終將或早或晚的變成一種酷刑和折磨,就算是通過不斷的放棄記憶,也只能延緩而非阻止那酷刑的到來。
這是自我的凌遲,靈魂被困在了軀殼當中,一遍一遍的重複著精神意義上的自殺。
當然,在時間好像停滯的舊時代中,這樣的痛苦尚且能夠忍受,但在新時代到來之後,那日新月異進步著的一切,在魔網當中,如同洪流一般涌動著的,實時更新的信息,都讓安瑟痛苦萬分。
所以,他這個本身便幾乎意味著歷史的永生者,才會在新時代成為一名考古專家。
只有在對古老時代的發掘當中,他才會有自己依舊存在的實感。
只有在那裡,他不用再作為一個舊時代的幽靈,通過不斷的捨棄自己的記憶,才能在新時代的土地之上徘徊。
而他之所以接受那成功率渺茫的,和神的大腦融合在一起的任務,也是希望即便這樣大膽的僭越不會成功,他至少也能徹底安詳的死去。
但當他融入神的大腦的那一刻,所有困擾著他的痛苦消失了。
凡民們所有的苦痛,所有的記憶,在以星宿投射而來的神明面前,顯得何其渺小。
而折磨安瑟的所謂『永生』,在以億年為單位的星球面前,又好像只是朝生夕死的蜉蝣。
所有的記憶都重新歸於了安瑟的身體,在無限被放寬的思維尺度面前,安瑟的思維被瞬間衝散了。
當他再次凝聚其自己的思維的時候,便立刻察覺到了自己身體當中正在飛行的蟲豸。
他只是揮了揮手,紅光便散開了一條道路,為『朝覲者』指明了方向。
面容重新恢復到了年輕的時候,英俊的如同大理石所雕琢而成的英雄雕塑一般,雙眼散發著神性光輝的安瑟,覺得自己無妨再給自己最天才的弟子一個機會。
新神登臨神座,總是要人伏在塵埃當中服侍,總是要人在凡間代行。
鄧肯和莉迪亞不錯,但終究還是沒有成為牧首的潛質。
李星淵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們可以一起摧毀新時代的一切,讓一切都重新回到舊時代,英雄,劍與魔法,榮耀,魔王,騎士精神——唯一的不同是,天底下將只能且只會剩下一個神明。
那就是祂,安瑟。
單憑目力,安瑟就在伊卡洛斯的雷達發現自己之前,先一步的看到了那隻鍍層已經被神力腐蝕的斑駁不清的熔芯巨龍。
而在對方看到安瑟的那一秒,便發動了超視距的攻擊。
無數火星隨著伊卡洛斯的翅膀揮舞,向著安瑟的方向飛來,那每個火星都是積蓄著爆裂火焰的魔法炸彈,都足以炸碎鋼鐵,夷平城市。
但是,安瑟只是抬起了手掌。
所有的火星在空中靜止了。
安瑟收緊了拳頭。
火焰連綿不絕的在空中爆開,一連串的火星同時在空中炸成了一團火色的煙雲。
伊卡洛斯從那火雲當中飛了出來,它的速度已經到達了設計上的極限,在這安瑟所在的穹頂當中盤旋了一圈,之前艾露西雅的熔芯巨龍阿黛爾在大紅龍的其中一個腦袋處點燃魔力爐所造成的爆炸同樣在那血色的天空當中製造了一個巨大的黃斑,而伊卡洛斯如今正在圍繞著巨大黃斑的邊緣繞行。
火星不斷的從伊卡洛斯的身上噴薄而出,但都未能接近安瑟的身體便全部炸裂破碎,變成了一團團的火焰,就像是為安瑟的加冕而放的禮炮一般。
安瑟並不在意在這樣的冒險,他有著就像是和小孩子做遊戲一樣的耐心。
當那伊卡洛斯徹底打空所有的彈藥,向著安瑟的方向決死一般的俯衝下來的時候。
安瑟雙手攏在一起,就像是鞠起一捧江水一般。
某種看不到的東西被他攏到了手心裡。
伊卡洛斯突然僵在了半空當中,它周圍的時空靜止了。
安瑟從流動的時間之河當中,把伊卡洛斯的時間取了出來。
(三更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