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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深不見底的古井

  城北六裡外有一塊坡地,當地人稱它為「網子堆」,其實是一處亂墳崗,沙金縣城四鄰八里大凡買不起墳地的都葬於此處。坡地上到處都是一簇簇叢生的仙茅草,夾雜著散亂的荊條。這種茅草特怪異,春日後一簇一堆冒起,半寸多寬的葉子從根部拔地而起,很快就長到一人多高,如同一把把柔軟的利劍。如不小心被葉片劃到皮膚,必定鮮血淋漓。偌大的坡地,稀稀拉拉長著幾棵勉強高過仙茅草葉的刺槐,在烈日下垂頭耷拉著。

  坡地面南背北,西有一座元寶形小山,附近寬闊漕河經過,理應是一處風水寶地。然而坡地上雷擊頻繁,樹只要高過一丈,夏日雷雨季節必然被閃電多次劈中,以至於上百年來沒有一棵大樹長成。

  一早碼頭工友撐著小船,兩口棺材送到「網子堆」后,挖了一個坑就匆匆埋了。儲棟樑也沒有打聽,知道紅旦必埋於此處,離開醫院后買了紙錢香燭一個人悄悄到了這裡。

  「姐,明年清明再來看你。」儲棟樑又磕了幾個頭,起身獃獃地望著新墳。面前一大堆紙錢已化為灰燼,一縷青煙繞著他轉了兩圈消散而去。他與紅旦來往多是打情罵俏肉體歡愉,而今紅旦死了心裡空空無所適從,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或許那日紅旦深深自責震動了他。

  ……

  ……

  「賈警長,你看,據棟樑說怪物是屋頂上跳下的。」胡亮洪壓低了聲音,「你看,血跡,從這進到廟裡了。」

  「娘的,大白天的這鬼地方怎麼這麼滲人。」賈同山盯著前方亂磚說道。

  「可不敢這麼說,這是城隍廟……」

  「小愣子,你上屋頂。」賈同山極信任小愣子槍法,讓他佔領制高點。歪頭忙過去蹲地上讓小愣子踩著肩膀爬到屋面。

  「賈警長,給把刀,我帶兄弟們進去。」碼頭就在附近,如真有怪獸巢穴,會嚴重影響碼頭生意,見賈同山遲疑著不敢進去,胡亮洪決定自己闖一闖,尋常一條兩條狼他還真不怕。

  賈同山拔出身後別著的刀刺遞給了胡亮洪:「胡把頭,哪能讓你冒險,走,兄弟們一起上。」

  翻過坍塌的圍牆,東面是一座院子,雜草遍地有半人多高,香爐,石碑散亂其中。西面是曾經的主建築,整個大殿全都趴了,粗大的橫樑、立柱東倒西歪。一座一米多高的青石底座上端坐著城隍菩薩,默默看著石座下的人群。

  「手電筒!」胡亮洪回身說道,大張忙遞了過去。

  幾根倒塌的木樑立柱撐起一個三角,裡面黑乎乎的,是唯一可藏身的地方。賈同山朝後揮了揮手,身後警員立刻端起了槍瞄著。

  胡亮洪彎著腰向前移了兩步,手電筒光照過之處沒有發現異常,他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磚塊扔了進去。

  「沒有。」

  「奇了怪了,不在這裡也沒地方躲啊,難道會躲在井裡?」賈同山手上的短槍指了指西北角一處古井。

  「過去看看。」胡亮洪直起身快步走了過去。

  「頭,一隻布鞋。」大張彎腰從草叢裡撿起了一隻手掌寬的布鞋,鮮紅的鞋面,頂頭綉著虎頭造型。

  「娘的,管這個……」賈同山剛想罵,一想不對,這座廟他清楚,平日里根本沒人進出,怎麼會有隻童鞋?看上去還很新。他伸手拿了過來,皺著眉端詳著。

  胡亮洪也停在了腳步:「警長,這鞋不該在這裡啊。」

  「像是才掉這裡沒幾天,上面還很乾凈。」他揣進了口袋裡。

  古井四周圍著一圈一尺多高青石井圈,六尺多寬的井口四壁一圈圈青磚直通井下,一棵小樹斜斜的從井內冒了出來。

  胡亮洪探頭看了看,古井深不見底,並沒有看到水面。

  賈同山指著那棵小樹說道:「胡把頭,樹枝折斷了。」

  「哦?還真是,看,樹葉上沾著血跡。」胡亮洪走到賈同山旁用手電筒照著。

  「娘的,那兩怪物還真藏這裡,這裡有爪印。」

  手電筒光下,井壁四周一道道爪印清晰可見。

  「大張,搞一個火把,娘的,怎麼可能是口枯井!」

  四周枯草枯藤較多,大張帶著兩人不一會就揪了一大把,找了根木棍一道道纏緊遞給了賈同山。胡亮洪忙把手電筒還給大張掏出火柴划著,賈同山手上的火把片刻功夫就呼呼燒了起來。他探頭望了望,手一松,火把直落下去。

  「啊!」圍著井口的幾人同時驚呼起來。

  胡亮洪、賈同山、大張等幾雙眼睛死死盯著火把,一團火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消失在黑暗之中。

  「頭,我再做一個大的。」大張顫抖著聲音說道,「歪頭,老扣,小王,快!快!多搞些枯藤枯草來,做個大的火把。」

  賈同山抬起頭看著胡亮洪眼裡充滿疑惑:「胡把頭,你可曾聽說這口井沒有底?」

  「城隍廟倒塌已有五、六十年,我從沒進來過,至於這口井……」胡亮洪眉頭緊了緊想了片刻,「沒有聽說過這口井的事。」

  「這座廟倒了五、六十年了?那為何一直不重新翻建,我看這裡木料都還可用啊,再說那尊菩薩也非凡品,工匠手藝高著呢。」

  「這事我曾問過家裡長輩,聽說廟倒了后地方富戶曾籌集善款重修,誰知一夜之間,二十多個工匠全都慘死,後來再也沒人敢動了。」

  「慘死?」賈同山一愣,「怎麼個慘死法?」

  「具體我也不知,這也是那位長輩喝多說漏嘴的。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曉得內情的人也都走了。喲,火把又做好了,再試試看。」胡亮洪掏出火柴點燃大張放在井口邊的一大團枯草枯藤繞成的球。宛如一個小棉被,一根長長的青藤拖著。

  「鬆了。」見火呼呼燃起,大張手一松,火球「呼」的一下往深處掉去。

  火球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漸漸被黑暗吞噬。

  「娘的,還真是無底洞。」

  ……

  ……

  「吱……砰……」

  「啊……」

  儲棟樑剛走進城門,猛聽到身後汽車急剎車「砰」的一下撞上了什麼。

  「不好,包三爺。」

  包三爺的糞車倒在一邊,人趴在地上不斷哼哼。

  「包三爺,你沒事吧?」儲棟樑連忙跑過去。

  「哦呦……小哥,腿好像折了……哦呦……」包三爺右手掌被地面石子蹭的血肉模糊,抖抖的摸著大腿。

  小車的車窗搖開探出兩個腦袋,一個油頭粉面,一個光頭髮亮。

  「操,晦氣,撞上糞車了」油頭粉面的男子咒罵了兩句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少爺,要下去看看嗎?」光頭縮進車子問道。

  「下個鳥,操。」油頭粉面男子坐在駕駛室上,一踩油門車倒回去一丈多,方向盤一轉就要從糞車旁駛過去。

  「停,撞了人還想跑?」儲棟樑跳起來攔住了小車。

  「操,鳥地方人不長眼多的么。」油頭粉面男子搖開了車窗,「喂,讓開,操!」

  「你撞了人還想跑?趕緊送人去醫院!」儲棟樑一把抓住了油頭粉面男伸出亂指的手。

  「啊喲,你弄疼老子了。操,光頭你死了啊!」男子轉頭對光頭罵道。

  光頭呼的一下衝出了車:「敢打我家少爺,找死。」一拳就向儲棟樑打來。

  「砰。」

  儲棟樑猝不及防,一下摔倒在地,鼻孔里立刻流出了鮮血。

  「媽的。」儲棟樑骨碌一下爬起猛得抱住了光頭,他在碼頭幹了數年,渾身上下都是肌肉,自認應可摔倒對方。

  光頭冷聲一哼:「找死。」身子猛然一沉手肘向儲棟樑背部擊去。

  「啊喲……」嘴裡一腥,一口血吐了出來,頹然的趴在了地上。

  「小哥!小哥!」包三爺看得真切驚叫一聲,「來人啊,打死人啦。」左手肘撐地向儲棟樑爬來。

  光頭男冷冷看了一眼四周圍觀的人群:「閃開,再不閃撞死了自找。」說罷,手向小車揮了揮。

  粉面男立刻開車穿過人群,光頭緊跟幾步跳上車,兩人揚長而去。

  城牆洞內幾名穿著黑衣制服的城門守衛木然地看著一切動也沒動。

  「咳咳咳……」儲棟樑一陣咳嗽,吐了吐口中帶血的吐沫慢慢爬了起來。

  「小哥,你沒事吧?」包三爺渾身汗津津的,抖抖地問道。

  「媽的,沒事,包三爺你不要動,我找輛板車拉你去診所。」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包三爺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兩行老淚滾滾而下。

  「三爺,沒事,媽的,不小心著了光頭的道。」儲棟樑在附近借了一輛板車小心扶起包三爺躺了上去。

  「小哥,謝謝啦,我那吃飯的傢伙還在那呢。」包三爺掙扎著要坐起。

  「三爺,你趕緊別動,糞車我已關照人照應了,沒事的。」儲棟樑右臉頰腫脹起來,右眼變成了一條細線,他咬著牙推著板車朝「將軍弄」走去,那有家專看骨傷的診所,醫術高明,診費也不貴。

  「棟樑,你們這是怎麼了?」胡亮洪剛陪賈同山查過城隍廟,賈同山過意不去,非要拉著他喝上兩杯。一抬眼,看到儲棟樑齜牙咧嘴的推著板車,板車上竟然躺著拉大糞的包三爺。

  「大哥,剛在城門口包三爺被一輛小車撞了。」儲棟樑朝賈同山苦笑著點了點頭。

  賈同山指了指他臉問道:「你臉怎麼回事,也是撞的?」

  「嘿嘿,不是,被小車上的人打的。」

  「人呢?」

  「跑了……」

  「娘的,待會我讓局裡人查一查,膽子倒是不小,撞了人還打人。」

  胡亮洪從袋中掏出幾塊光洋塞了過來:「棟樑,包三爺看了醫生后,你那臉也順道看看,千萬不要弄破相。」

  「胡把頭,怎麼能用您的錢呢,我有,我有……」包三爺撐起身子連聲說道。

  「包三爺,平日里也沒能多瞧您去,就當我孝敬孝敬您啊。」胡亮洪知道包三爺身世,一個破落子弟肯干拉大糞的活他內心還是蠻敬佩的。

  儲棟樑接過了銀元:「大哥,那我先拿著了。」想到家裡二斤多的金葉子,這些錢很快就可以還掉的。

  ……

  ……

  「光頭,你去看看曹府有人吧,操,我還是前年來的,本少爺記性不錯。」

  曹丹沁剛從醫院回來,盯著廚子燉些滋補品,預備連同午餐一併送過去。管家蹬蹬蹬跑了過來說是省城白府少爺白力平到門口了,她微微嘆了一口氣,知道是昨日回去的白西崇安排的。

  「白公子,稀客稀客,今日怎麼有空到沙金這樣的小地方來的?」

  「丹沁姐,你越**亮了啊,呵呵,要是在京南大街上遇到,我還不敢認呢。」白力平嬉皮笑臉地說道。

  「喲,白公子,幾年不見嘴巴越來越甜了么。」曹丹沁帶著兩人到了客廳,吩咐管家上茶。

  白力平四下望了望:「丹沁姐,丹丹呢?自她到國外去有好幾年沒看到了。」

  「她在醫院陪著父親呢。」

  「不錯,不錯,孝順的女兒,難怪我父親一直誇她。」

  「白公子,京南是個大城市,那麼多姑娘都看不中一個?」

  「操,那些娘們都只看中老子錢,嘿嘿,不說這了,我要去醫院看看叔父。」他手一招,光頭遞過了一個精緻的盒子,「丹沁姐,這是法國香水,望笑納。」

  曹丹沁接過盒子微微一笑:「白公子還會拉攏人心了么,我那妹子可不像我,我可沒讀幾年書,不懂愁滋味。」

  白力平嘿嘿笑著:「丹沁姐,那你知道啥滋味?」

  「啥滋味?讀書人和不讀書人有鴻溝的,不要說他人,就是我這個姐,也和妹妹難有共同語言了。」她心裡冷笑兩聲,臉上卻莞爾一笑,拍了拍盒子,「那我就收下了,多謝啦。」

  白力平臉皮厚實,根本不在意曹丹沁帶有諷刺的話:「只要丹沁姐喜歡就行了,哎,命苦啊,為啥你姐妹倆不換下呢。那我先去醫院看望叔父了。」說著,他起身朝門外走去。

  兩人上了車,剛在城門口受了驚嚇,白力平沒再敢開車,光頭坐到了駕駛室上。

  「少爺,您這未來的大姨子蠻夠味的么。」

  「嘿嘿。」白力平冷笑一聲,「到時候一個都跑不脫本少爺手心。」

  沙金縣城不大,街上也難得見到汽車開過,行人聽到喇叭都急急讓到路邊。儲棟樑推著板車剛到「將軍弄」口,遠遠看到一輛小車開的飛快拐到公立醫院方向不見了蹤影,不由得冷笑一聲,正是在城門口撞了包三爺的小車。

  白力平對著後視鏡捋了捋頭髮,帶著光頭找到了曹瑞海病房。

  「叔父好,丹丹好。」他心中一跳,幾年不見,曹丹丹已出落成一個大美女。皮膚白皙,身材凹凸有致,那個臉蛋真叫個漂亮。

  「哦,是力平來啦,丹丹,快倒茶。」

  曹丹丹瞄了一眼白力平倒了兩杯茶端了過來:「兩位請喝茶。」

  「謝謝。」白力平穩了穩心神,暗自告誡自己說話一定要得體,要文雅,要他媽的有學問的樣子。

  ……

  ……

  賈同山為飯後看望曹瑞海方便,帶著胡亮洪和大張等人到醫院附近一家飯店二樓雅座坐了下來。

  「胡把頭,這幾日還望幫著打聽打聽,那口井也太奇怪了。」

  「賈警長您放心,您不吩咐我也要打聽的,特別涉及到那麼多娃失蹤,該出份力。」

  「好,把頭就是仗義,幹了這杯。」

  幾人正吃著,胡亮洪無意間朝窗外一瞥,儲棟樑帶著十幾個碼頭兄弟蹬蹬蹬的跑了過去。

  「賈警長,幹了這杯我還有點事情處理,要先走一步了。」說罷,一口喝完杯中酒站了起來。

  「好好,胡把頭你先忙著,過幾日再聚。」

  胡亮洪匆匆下了樓,遠遠看到儲棟樑十多人圍著一輛小車,急忙走了過去。

  「棟樑,你們這是幹什麼?」胡亮洪沉聲問道,他多次和碼頭這幫兄弟說過,決不允許他們在外鬥狠,特別是這種十多人數十人的鬥狠。

  「大哥,就是這輛車在城門口撞了包三爺。」

  胡亮洪眉頭一皺,這輛車牌照是京南的,難道是來看望曹縣長的?

  「棟樑留下,其他人都回碼頭幹活。」

  見把頭黑著臉發話,十多人沒敢再停留,連忙離開了。

  「棟樑,做事動動腦子,車主人很可能是來看望曹縣長的。」

  「哼,看望他咋滴啦,難道就可以撞了人還打人?要不是我身體壯實,早被打死了……」儲棟樑低聲嘟噥著城門口事情經過。

  「你啊,關鍵時候犯糊塗。上午在醫院曹縣長問你話,沒聽出點啥?」胡亮洪聽到儲棟樑被打的吐血,心中也是十分惱火,他壓了壓心中怒氣沉聲說道。

  「啊?我沒聽出啊。」

  胡亮洪四下看了看低聲說道:「曹縣長很可能認識你父母,而且關係不淺!」

  「怎麼可能?」儲棟樑驚訝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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