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是這三個月以來,沈良才睡得最好的一次,手裏握著小電筒,他感覺自己好像是有了強有力的後盾。
接下來的半個月,他還是有看到鬼,但因為有了小電筒,他感覺那些鬼都不敢靠近他了。
然後,他積極地健身、調整作息,努力讓自己不那麽害怕,並且準備好了投入工作。
就在沈良才收拾行李準備回城裏上班的那一天,小寶兒又發燒了。老夫婦二人還是跟著巫醫拿著小寶兒的衣服在田埂上喊魂。
沈良才在家門口遠遠瞧見了這景象,頓時臉色一變,行李也不收拾了,趕緊就跟著那群人跑到了巫醫的小診所。
沈良才還沒有進門就看到小診所被一團黑氣籠罩著。他心裏咯噔一下,明顯感覺到了這次的鬼物比上一次的更加厲害。
“沒事……我有護身符。”沈良才低低地安慰了自己兩句,然後握緊了小電筒,大步走進了小診所。
然後,沈良才就對上了那個纏著小寶兒的鬼物。
這鬼物是個人的形狀,但已經沒有人的樣子了,它半邊臉像是被火燒過一樣滿是猙獰的傷疤,另外半邊臉則滿是沒有愈合的刀傷,不停地往下滴著粘稠的汙血。它全身上下都沒有一塊好的皮膚,到處都是膿瘡。
沈良才倒吸一口涼氣,握緊了小電筒才沒有讓自己轉身逃走。
巫醫繼續他那套發瘋一樣的跳大神,但那鬼物根本無動於衷,一點兒也不怕,甚至用黑乎乎的舌頭舔著嘴唇,想咬巫醫一口。
巫醫注意到了沈良才,立刻不滿地說:“你怎麽又來了?”
沈良才根本不管他,直接走到了小寶兒麵前,用手掌探了探小寶兒的額頭,燙手得可怕。
“這樣燒下去會出問題的!”沈良才厲聲對這老夫婦說,“必須馬上送小寶兒去醫院!”
五奶奶著急地一把推開沈良才,說:“大師馬上就會治好小寶兒的,你別搗亂!”
巫醫冷哼一聲,道:“攔住他。”
幾個村民立刻上前抓住了沈良才,在他耳邊說:“大師很靈驗的,很快就能醫好小寶兒。”
“知道你是為了孩子好,但你也不要搗亂啊。”
沈良才快急瘋了,眼睜睜地看著鬼物的舌頭和爪子在小寶兒的身上劃拉。
“他是騙子!他都看不見那個鬼!”沈良才著急地喊著,但沒有一個人理他,大家都在看著巫醫念咒語。
唯有那隻恐怖的鬼物轉過了頭,用那張流著膿的鬼臉衝著沈良才“嘿嘿”地笑,明顯是挑釁。而後,它尖利的長爪一把掐住了小寶兒的纖細的脖頸。
小寶兒身體猛地一僵,在五奶奶的懷裏瘋狂抽搐起來,他的意識已經完全模糊了,呼吸非常困難,因為缺氧,整張臉都漲得通紅。
眾人都嚇了一跳,瞬間炸了鍋,巫醫也愣了愣,然後又慌慌張張地燒了一張符紙把灰燼融在水裏,叫嚷道:“快給他喝!”
沈良才簡直要哭了,在兩個村民的桎梏下猛烈掙紮,喊著:“不要喝,朱砂遇火會析出汞,有毒的!”
沒有人聽他的話,五爺爺和五奶奶把瘋狂抽搐的小寶兒按在地上,掰開他的嘴,準備讓巫醫給他灌符水。
而那鬼物滿臉都是猙獰的笑意,隻等這碗符水灌下去,它就要狠狠地咬一口小寶兒。
一向溫和的沈良才,生平第一次暴發了衝天的憤怒,這憤怒讓他有了可怕的力氣,他猛地掙開了抓著他的村民,飛身朝著小寶兒撲過去,在那碗符水碰到小寶兒的嘴唇之前,一巴掌給掀翻在地。
那鬼物眼看著到手的食物飛了,立刻勃然大怒,它張開血盆大口衝著沈良才發出一聲尖厲的怒吼,震得沈良才的耳朵嗡嗡作響。
“我不怕你……”沈良才握緊小電筒低聲自語,而後又抬頭,對上鬼物猙獰的臉,發出撕心裂肺的狂吼,“我不怕你!”
那鬼物在一瞬之間愣了愣,而後緩緩向後退了半步。
沈良才趁著這個時間,一把抱起了小寶兒,推開眾人就往外麵跑。
巫醫連忙喊道:“攔住他!”。
村民們立刻就呼喊著追了上來。
沈良才知道,村民和那個鬼物都在追他,但是他不能停下,他隻能一路狂奔。
他這二十多年的人生,有過很多次毫無意義的狂奔。
比如九歲那年,他拚命朝著工地狂奔,依然趕不上見父母最後一麵,隻能留下一生的悔恨;比如十七歲那年,他拚命朝著書店狂奔,依然趕不上打折的最後一套參考書,隻能咬牙吃了半個月饅頭買下;比如二十歲那邊,他拚命朝著公交車狂奔,依然趕不上打工結束的末班車,隻能冒著雨徒步兩小時回家,節約了十五塊的打車費。
但這一次,他不能讓自己的狂奔沒有意義。哪怕是他跑斷了氣,跑折了腿,他也不能讓懷裏的這個孩子出事。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隻知道在他快要暈倒的時候,前方出現了一輛警車,一老一少兩個民警下了車,瞧見他趕緊上前,緊張地:“這是怎麽了?”
沈良才終於抓住了希望,氣都來不及喘,忙說:“這孩子發燒抽搐,後麵那些人要給他灌符水!快,讓我給他做一點簡單急救,我是醫生!”
兩位民警一看那孩子的狀態,也有點嚇到,趕緊就拉開警車門讓沈良才上車,然後利落地攔下了追過來的村民們。
村民們見到警察以後倒是不敢再瞎鬧,但仍然圍著警車,開始控訴沈良才。
沈良才顧不上那群人,他小心地將小寶兒放在座椅上,調整好姿勢,又解開了上衣,讓孩子的呼吸順暢些。休息了兩分鍾,小寶兒的抽搐已經停下了,但溫度依然很高。
兩位民警還在教訓那群村民,沈良才將腦袋從車窗伸出去,說:“必須馬上去醫院,還有,警察叔叔,你們有沒有溫水?得給孩子做一下物理降溫。”
民警應了聲,快速丟開那群村民上車,一人迅速發動警車,另一人把車上的保溫杯和礦泉水瓶給了沈良才。
沈良才兌好水給小寶兒降溫,這時候,年輕的那名民警才注意到,沈良才的左邊小臂上有一排深深的牙印,正在不停地滲血。
年輕民警驚呼道:“哎呀,你的手怎麽了?”
沈良才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臂,說:“剛才孩子抽搐,怕他咬到自己的舌頭,情急之下找不到東西,隻能讓他咬我了。”說著沈良才又急忙解釋,“放心,我剛做過體檢,沒有血液傳染病,孩子不會有危險的。”
年輕民警愣了愣,然後鄭重地說:“你辛苦了。”
沈良才沒有應聲,隻是一邊專心地給小寶兒降溫,同時不停地往後看。
老民警注意到了他的舉動,就安撫道:“我開車又快又穩還不違章,那些人追不上來,保證用最快速度把孩子送到醫院。”
沈良才苦笑,輕輕“嗯”了一聲。
他哪裏是怕村民們,他怕的是那隻鬼物。
它現在還跟在警車後麵,一雙不甘心的死魚眼瞪著沈良才,沈良才稍微退縮,它就會立刻上前。好幾次,沈良才都感覺到了它身上膿瘡的黏液滴在了自己的身上,冰涼刺骨,讓人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我……我不怕,我有護身符。”沈良才小聲嘀咕,時不時摸一下小電筒。
到醫院的路途極煎熬,警車終於停下的時候,沈良才飛快下車抱著小寶兒就跑去了急診室。兒科醫生很快開始給半昏迷的小寶兒診斷治療。
沈良才閑了下來,坐在病房外麵的長椅上發呆。
到現在,他依然能看到鬼,但他突然發現,其實隻要不是厲鬼,和生人也差不多的。
我好像,不那麽害怕了。他想著,嘴角露出一絲疲憊的笑,然後捂著臉靠在牆上閉上了眼睛,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不知道多久以後,沈良才被一陣嘰嘰咕咕的聲音吵醒,他剛一睜眼,就對上了白美美黑乎乎的臉。
許清木把白美美拎回來,說:“你別吵他。”
沈良才清醒了過來,站起身道:“小道長,您怎麽也來了?”
許清木笑了笑,說:“我一直都在的,不然你以為警察怎麽會那麽巧就出現在了那個地方?”
沈良才“啊”了一聲,一臉懵逼。
許清木繼續說:“我擔心那個神棍又搞事,所以一直讓白美美盯著他。今天出事我就趕過去了,如果你處理不了,我就會出手。”
許清木頓了頓,拍拍他的肩膀說:“不過,你真的很棒,出乎我的意料。”
沈良才的臉色微微泛紅,不停地對許清木表示感激。
許清木用下巴指了指沈良才的胳膊,“剛才你同事給你消毒包紮了,你太累了都沒醒。要保護好自己啊,雖然是小孩兒,但在意識模糊的狀態下,牙齒的咬合力還是很驚人。你這雙外科醫生的手,不能受半點傷。”
沈良才傻笑,說:“我自己也知道,所以用的胳膊,沒用手指……”
二人說著話,病房裏傳來了小寶兒的笑聲,沈良才也顧不上許清木了,立馬就衝進了病房。
孩子已經退了燒,現在精神很好,老夫婦和兩位民警都在,正在說著什麽。
沈良才緩緩走近病床,看著小寶兒的笑,忍不住就濕了眼眶。
許清木輕聲寬慰道:“哭什麽啊,你救了他。”
沈良才又含著淚輕笑了起來。
他哪裏是救了那個孩子,他分明是救了在那個泥潭之中苦苦掙紮、看不見希望的自己。
他終於……再次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