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後,溫綸義憤填膺地道:“你又說什麽瘋話!師父沒有奶!”


  許清木微微歎氣:“倒也不必這麽鄭重其事地解釋。”


  溫綸愣了一下,感覺自己才像是個傻子,又要發作的時候,外麵突然又傳來有人急匆匆的腳步聲,然後是個小道士驚慌的聲音:“又……又來了!綠總……不是,黃總又來了!”


  一群人立刻又慌了,沒空再討論奶的問題,全都望向了溫綸。


  溫綸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通紅,不自覺地縮起脖子,顯得異常局促。


  許清木看著他,淡聲道:“不是想當掌門嗎?麻煩來了不去解決?”


  溫綸嘴唇動了動,但沒發出聲音來。他今天比以前更不敢出頭,畢竟以前還有嶽野鶴在,現在,他真的一點底氣都沒有。


  許清木有點失望地搖搖頭,心道看來嶽野鶴跑路以後,自己短時間可能真的很難脫身了。


  於是許清木伸手推開了這群慌張的小道士,徑直往外走,剛到三清殿門口就對上了黃老板。


  小道士們躲在殿內探頭探腦地看,沒一個人上前。


  黃老板昨天摔傷的部分貼上了紗布,嘴有點腫,但不妨礙他的吊梢眼和以前一樣很凶。


  許清木漫不經心地玩著自己的手指頭,說:“今天又要找什麽麻煩?直接走流程,我們早點結束。”


  那雙吊梢眼看著許清木,片刻之後,突然變得通紅,五大三粗的壯漢,盯著許清木湧出了兩行可憐的熱淚。


  “???”許清木一臉一言難盡,“有話好好說,你哭什麽,好像我欺負你了似的。”


  黃老板張口,原本是門牙的地方現在黑洞洞的,那樣子太滑稽了,許清木差點沒忍住爆笑,用力吸了一口涼氣,好歹是沒有笑出聲。


  黃老板張開漏風的嘴,艱難地說:“噗是我要付,太痛了忍噗住。”


  這一次,躲在後麵的小道士們倒是都忍住不住了開始笑,許清木幹咳兩聲,回頭對他們揮揮手讓他們散開。


  小道士們繼續探頭探腦地偷看,許清木隻好帶著一臉倒黴相的黃老板去了客堂,給他倒了杯綠茶,讓他慢慢說。


  黃老板看了眼綠茶又一臉幽怨地推開。


  許清木略有些歉疚地把茶拿開,換了杯白水,道:“別委屈,看樣子你也不是什麽專一的人,也不吃虧。”


  黃老板努力克製住自己漏風的嘴,把話給捋清楚了:“那是以前!我和她結婚以後就收了心,是想要和她好好過日子的!她倒好,給我戴綠帽子,一次還兩頂,勾搭了我身邊的兄弟就算了,連樓下理發店的Tony都不放過。你知道吧,我昨天回去的時候,正抓個現行!我親眼看到……”


  “差不多行了。”許清木在腦子裏搜尋了一下現世的語言邏輯,說,“這裏不是居委會,不負責解決感情糾紛。”


  黃老板緩了緩自己的怒氣,這才可憐巴巴地說:“既然已經這樣了……我也就想問問,你……您是怎麽知道的?難道真的有什麽東西,跟著我?”


  許清木道:“她說她是你大姐。”


  黃老板猛地長大了眼睛,結巴道:“大、大姐?”


  許清木點頭:“她說去世的時候沒有見到你最後一麵,一直很擔心你,所以一直跟著你,就看到了尊夫人……”


  黃老板的心思瞬間就從綠帽上轉移了,愣了一會兒,突然又眼眶通紅,這一次不是痛的,是真的非常動情傷心,忍不住就開始哽咽著講起了自己的事情。


  黃老板父母去世得早,姐弟倆相依為命,一直感情很好,直到黃老板遇到了現在這個妻子。


  他大姐和他妻子相處得不好,黃老板為了維護妻子徹底和大姐鬧翻了。後來大姐遇到車禍意外,他為了妻子高興,賭氣沒有接大姐的電話,於是錯過了和大姐見最後一麵的機會。


  這些年黃老板也很愧疚,但人死不能複生,他什麽也不能做,隻是一遍遍地後悔,一遍遍地想,大姐肯定恨透了他,以後就算是死了到了地下,也不願意見他。


  而現在,許清木卻告訴他,大姐不僅沒有怪他,還因為擔心他,一直守在他的身邊,他心裏的悔恨和愧疚更加洶湧地漫了出來,讓他控製不住地痛哭流涕。


  許清木又說:“你身邊還有些髒東西,她一直在護著你。”


  黃老板更加崩潰,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等哭夠了稍微能控製住自己,他才說:“道長,能不能再讓我見見大姐,我想和她說點什麽,還想,為她做場法事。”


  許清木瞥了他一眼,說:“你為了你那個什麽破樓盤,在我的小道觀找事一個月了。你覺得,我看上去是那麽不記仇的人嗎?”


  黃老板慌忙抹了一把眼淚,站起身深深鞠躬,聲淚俱下地道:“道長,那個樓盤,我也不是主要投資方,我可以馬上撤出!還有,您要什麽供奉都可以,我……我願意幫您重新修葺淩雲觀,給三清塑金身,隻要您答應……”


  “算了吧。”許清木滿臉嫌棄地道,“現在的這些匠人啊,手藝差了太多,越修越毀。”


  黃老板有點急了,腰直接彎成了九十度,繼續期期艾艾地說:“我真的……這輩子沒什麽心願了,我就想再見大姐一麵,希望她能走得安心……不管我做了什麽錯事,她是無辜的啊,求您讓她安安心心地走,您是修行的高人,必定大人有大量。”


  許清木斜斜地瞄了他一眼,說:“我真的很記仇。”


  黃老板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隻是悲傷地看著許清木。


  許清木瞄了一眼躲在黃老板大姐那半透明的魂魄。


  她是個看上去很膽小而且和善的中年女人,從許清木第一眼看到她開始,她就一直很害怕,隻是小聲地說著自己沒有惡意,說著自己生前的事情。


  許清木有些不忍心。


  至少這個女人是無辜的,不讓她解開執念,她就一直沒辦法離開人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遇到高人,直接被打散了魂魄。


  許清木又看向黃老板,說:“算了,你也不是什麽窮凶極惡的人,還有救。”


  黃老板大喜過望,趕緊就湊了上來,急急忙忙地說:“要準備什麽祭品?無論多少錢都可以,什麽時候能見到她?還是要算個日子,我……”


  許清木聽不進去他的嘮嘮叨叨,抬手在黃老板眉心之間用指甲一劃,黃老板隻感覺額頭一陣刺痛,眼前的突然就出現了一陣白霧,霧氣裏現實的景象都變得模糊了。


  許清木快速道:“我的傷還沒有好,靈力不穩,所以你隻有半柱香的時間,自己抓緊。”


  剛說完,黃老板就在模模糊糊的白霧之中看到了他許久不見的大姐,他怔楞片刻,又猛地衝了上去。


  許清木在一邊安安靜靜地等他們哭著說著這些年的種種,直到時間差不多了,大姐的身影在黃老板的眼裏變得越來越淡,許清木才走上前去,對著那個女人說:“差不多是時候了。”


  那女人抹了抹淚,看著許清木的眼神滿是得償所願之後的感激。


  許清木右手抬起,在略高於她天靈蓋的虛空之中畫了一道符,順著他手指流過的方向,金色的符文就顯現了出來,淡淡的金光將她整個人都籠罩了起來。


  “去吧。”許清木輕聲對她說,“會有人來接引你的。”


  女人點點頭,最後再看了自己弟弟一眼,終於慢慢轉身,往外走去。


  黃老板就看著她,一步三回頭地走著,直到身影徹底融入了一片大霧之中,黃老板眼前的景象,才終於恢複了真實。他半張著嘴站著整個人都恍惚著。


  許清木沒管他,說了句“緩過來了就自己走”就準備離開。


  黃老板猛然回神,趕緊站起來,用萬分崇敬的眼神望著許清木,道:“您……您是仙人吧?我、我能為您做什麽嗎?什麽都可以,我願意……”


  許清木說:“你不能。”


  黃老板臉色發灰,突然感覺到惶恐。在他的概念裏,受了仙人的恩卻沒有供奉,是會收到懲罰的。


  於是他隻能繼續說:“隨便什麽也好……我能做的……對了,我可以退出那個樓盤項目,本來我投資也不大……我這裏還有項目的一些資料,如果對您有幫助……”


  許清木稍微有了點興趣,站定腳步,讓他繼續說下去。


  黃老板感激涕零,立刻開始說。


  他們這個項目,名為“萬裏桃林”,是打算打造集高檔住宅和度假休閑為一體的大型項目,覆蓋的範圍包括淩雲山以及緊挨這淩雲山的玉泉山。


  淩雲山自然風光得天獨厚,並且村民自古以來就以桃樹作為經濟作物,萬畝土地種植著約40萬株桃樹。每年春天花季,置身於無邊花海之中,那美景隻能用震撼二字來形容。


  春季賞花,夏季品桃,秋季忙一忙秋收,冬季又能賞雪,淩雲山的村民們每家每戶都開著農家樂,從來不愁遊客。


  所以,自然是有人眼饞這塊肥肉的,前前後後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把淩雲山給包下來吃獨食。但村民們自己的日子過的好好的,都不願意轉讓,這項目就一直擱置著。


  直到兩年前,本市一家房地產公司花費了不少精力,最終還是啟動了這個項目,將緊挨著淩雲山的玉泉山盤了下來。


  他們花了一整年的時間培育桃樹,建立景區。到今年已經差不多打造出了玉泉山景區雛形,已經開始宣傳起了“桃花節”,樓盤項目的一期工程也已經啟動。


  玉泉山的桃花雖然規模不如淩雲山,但也有配套設施完善和交通方便等等優勢。


  當然,他們的目標不止於此,最終還是想拿下風景更好的淩雲山,將這兩片加起來超過萬畝的桃花林打造成為一個品牌項目。淩雲觀這一片山頭是他們看好的絕佳位置,打算用來建立星級度假酒店。


  所以,找淩雲觀和淩雲山村民的麻煩,就成了黃老板的日常任務。軟硬兼施,花樣百出,就為了能讓他們退出淩雲山。當然,隻是找些壯漢武力威脅什麽的,都是低級手段,黃老板還透露,那邊還有後招,要讓淩雲山這邊的村民在今年花季都賺不到遊客錢,之後就會乖乖將土地轉讓出來給他們。


  但具體有什麽措施,黃老板隻是一個沒什麽文化水準的土老板,他也說不清楚。


  許清木沉默了一陣,走到窗前往遠處看了去,初春的桃樹還是光禿禿的,但能感覺到花苞已經準備就緒,期待著一場燦爛的盛開。


  可在她們還在期待的時候,就有人等著想要毀掉她們了。


  許清木喃喃低語道:“一千年了,人心還是那樣髒,沒變。”


  黃老板問道:“您說什麽?”


  許清木沒回答他,轉頭再望向他時,就看到他腦袋後麵冒出來一團比手掌長一些的黑影。


  許清木有些奇怪地“咦”了一聲,繼續盯著那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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