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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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易淮川甩下話便帶著岑冷寒意出了門,將梁思思一人丟在了房內。
她稍稍平復了下心情,又給爺爺發了條道別簡訊后,離開了軍療院。
所以,她並不知,在她走後,爺爺跟易淮川間有一場對話——
臨近中午的陽光很好,經白紗窗帘濾過一遍后柔和敞亮地鋪散在病房內,讓原本肅穆冷清的環境染上一絲暖意,爺爺靠在病床前側頭望向窗外,不知在看風景,還是在沉思。
病床尾靠牆位置是一張奶白色皮質沙發,易淮川微傾著身子坐在那,雙肘撐著膝蓋,交叉的手掌墊在額頭上,沉默未語。
明明是暖色調的環境,卻因他的陰鬱沾上了寒意,好似滿世界的春,唯有他那處還滯后在寒冷的冬季。
短暫的靜默后,爺爺重重嘆了口氣,回頭看向他,語氣里是難掩的沉重與無奈:「淮川,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還年輕,該有自己的生活,不該陷在裡面。
爺爺讓你跟思思訂婚,不許你與她分手,都是希望你有新的生活。
現在看來,是我錯了,害了她,也害了你。」
易淮川靜靜聽著,半晌都沉默無言。
良久,他抬頭,黑沉沉的眼裡蓄著晦澀難明的情緒,他問:「您為什麼信她?」
沉穩的聲音里沾上了絲絲疑惑,像是單純好奇,又似迷茫不解。
像是憶起什麼,爺爺輕閉了下眼,將一閃而過的痛苦藏了起來。
再睜眼,爺爺的目光里只剩下對晚輩的慈愛,連當初的嚴厲都不再有,他語速很緩,像是在給易淮川答疑解惑,又像是在一字一句懺悔曾經的錯誤。
「淮川,你還是不懂。
一個深愛你的女人,她寧願傷害自己,也不會傷害你。」
不知是否爺爺說得太感慨,雖然音調並不高,卻如一個小錘,一下一下敲在了易淮川的心上。
此前那份荒謬的慌亂,隨著爺爺的忠告又浮現開來,是一種抓不住的失控感。
從小到大習慣一切都在掌控中的習慣,讓易淮川主動中止了這場談話。
「您好好休息。」
他起身,示意護工進來,隻身離開。
高挺的背影在地面留下陰影,高傲卻孤獨。
爺爺的目光落在那身影上,終是搖了搖頭。
翌日上午,梁思思飛到《最佳演員》的拍攝地南城,蘇曼曼陪同。
相比晏城的乾燥冷冽,南城更濕潤溫暖,她們剛出機場就來了一場雨,飄灑溫柔、連綿細密,讓南城的江南風韻更濃烈。
蘇曼曼將鼻樑上的墨鏡往下撥了撥,透過車窗望向外面,感慨道:「南城美是美,就是這雨有點煩人。」
「南城有雨才更美。」
正在對節目流程做最後的檢查的梁思思順口回復。
蘇曼曼側頭,目光落在梁思思手中的文件上,不甚在意地道:「就那麼兩張紙,有什麼可看的,你當我是擺設啊,不懂就問我。」
確定沒有記錯漏的地方,梁思思將流程疊好放回包里,回視蘇曼曼:「我不是在看哪些環節可以爭個第一么。」
她的眼睛很好看,又冷又亮像月亮,此時目光安靜卻泛著淺薄的光,莫名給人信任感。
蘇曼曼眉梢一挑,雙手放在她的肩上,板正她,仔仔細細地審視,「哎?
!我發現你哪裡不一樣了。
心情好?
喜歡下雨天?」
梁思思靠在座椅上,任由她打量,坦言相告:「喜歡南城的下雨天。」
蘇曼曼眸光一亮,興緻盎然地發問:「快告訴我背後的故事,是不是有初戀小男友在南城的雨天跟你表白過?」
蘇曼曼的八卦體質仿若天生,到哪裡都不忘挖掘別人的情感故事,梁思思頗為無奈:「不是的。」
她整個青春里都只有易淮川,哪來的初戀小男友!
心情談不上好,但絕對不壞,跟易淮川的徹底決裂,讓她有種久違的輕鬆。
而喜歡雨確有他的原因,卻也不全然是他。
見蘇曼曼沒有放棄的意思,她回復:「我小時候就生活在南城,不過是個很偏僻的山村。
那時候很喜歡下雨,因為下雨爸媽就不用出去干農活,可以留在家裡陪我和哥哥。」
那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儘管過於短暫。
聞言,蘇曼曼鬆了鬆手上的力道,臉上八卦的神情也收了起來,緩了緩語氣,問:「經常聽你提起哥哥,你哥哥……」
蘇曼曼只知道梁思思父母早逝,被梁家收養,關於哥哥,她們遇見時她就沒見過,也不知道被別家收養了,還是跟她親生父母一起離開了。
這是梁思思的隱私,她們認識多年,她不提,蘇曼曼也沒問過。
聞言,梁思思目光軟了幾分,眼裡的笑意很柔,語氣溫潤且輕快,歡愉如雨後的新葉冒了出來:「我哥哥還活著,我也是兩年前才知道的。」
那是當年她唯一一次去外地演出,結束那晚有個聚會,大家談到表演說起喜歡的演員,新加入的女同事提到一個名字——William Lu。
因為沒怎麼聽說過,同事還搜索了一小段視頻出來傳給大家看。
那會,她並沒多大興趣,禮貌性地看了看。
就是那一瞥,她驚呆了。
因為畫面上氣質溫潤的男演員正是他的哥哥陸謙行。
而那部剛在國外上映的電影《戰地醫生》,在後一年獲得了無數的獎項,主演William Lu一炮而紅,成功封頂奧斯卡最佳男演員。
他像一柄鋒利的劍,出了鞘就大殺四方,以旁人難以企及的速度穩穩立在影視圈頂端。
只是,她只默默關注著哥哥的一切,從未想過去打擾。
蘇曼曼並不知她心中所想,詫異又疑惑地問:「那你……」不去找他?
梁思思懂她的意思,笑了笑:「哥哥這些年也不容易,我不想讓他擔心。」
梁家的事,易淮川的事,哪一件說出來哥哥不得為她難過跟操心。
不用知道哥哥過去的經歷,她也知道他站在今天的位置有多難,她沒有去找他的心思,就像當初哥哥為了不拖累她不告而別。
知道彼此好好活著就夠了,這應該是他與哥哥共同的想法。
「親兄妹幹嘛分這麼清楚?
!」
蘇曼曼不是很理解,反正她搞不定的事是必然要去煩蘇程的。
梁思思嘴角的笑意還在,搖搖頭,語氣淡淡的,像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情:「我們不是親兄妹,我是哥哥父母撿來的。」
所以,她才更不能去給哥哥添麻煩。
蘇曼曼立刻詫異地睜大眼睛,半晌沒能發聲,最後曲臂抱住了梁思思,拍了拍她的背:「不去就不去,你還有我這個姐妹,以後我哥就是……」
「不對,你跟我哥不成,他就是你哥,成了他就是你老公了。
你知不知道,昨天我哥特意提醒我今天要跟你過來。」
半傷感半溫暖氣氛被蘇曼曼補的話破壞了,梁思思推她,笑著出聲:「你能不能不要亂點鴛鴦譜。」
見梁思思沒有陷進悲傷,蘇曼曼沖她挑眉,雙手抱臂一副欠揍的模樣:「你要不高興,進組后也給我點點,點那種小奶狗。」
「最好來十個八個是吧?
!」
梁思思反擊。
「你懂我……」
車窗外,細密纏綿的雨還在淅淅瀝瀝落下,卻絲毫沒有打擾在車裡鬧成一團的女孩們。
從機場到酒店,傷感低落只是片刻,熱鬧歡愉一路留存。
下午兩點,蘇曼曼陪梁思思去節目組參加第一個環節——急速記台詞,這一環節的優勝者有權抽取對手,會剪輯在先導片里。
「不要有負擔,照常發揮就行,這種節目誰跟誰PK都是內定的。」
蘇曼曼抬頭示意錄製大廳,讓梁思思進去。
梁思思停住,詫異出聲:「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的對手是誰了?」
蘇曼曼聳肩,不以為意地答:「一個十八線女演員秦羽,過來一日游的。」
怕梁思思接受不了,蘇曼曼湊過去小聲繼續,「梁心恬的對手是比她演技更差的一個大學生翟小麗,秦羽跟翟小麗都是靠陪睡換來一日游機會。
不用太在意第一場的淘汰賽,許多人就是過來刷個臉。
真正的比賽從第二場30進20開始。
總體來說,這檔節目還算公平公正,資本和潛規則總要有點生存空間的。」
梁思思的生活一直很單調,除了演話劇,她基本都待在半山墅,沒機會見到蘇曼曼說的這些彎彎繞繞。
不過娛樂圈什麼樣,她多少是聽過的,只點點頭應允下來,進了錄製大廳。
決定參加這檔節目后,梁思思就對參演嘉賓做了功課,像翟小麗,她查到的信息是晏城某高校的校花,秦羽則是參演過兩部網路劇,還在梁心恬某部電視劇中的擔任女四號的演員。
梁思思敲了敲門,隨後進了錄製廳——錄製廳布置的挺普通,前面是舞台,後面是一排一排座位。
除了架著一排攝像機,這裡更像藝考教室。
梁思思進來時,已經來了不少人,她禮貌地沖台下微微鞠躬。
她今天的打扮很日常,白襯衫黑長褲,唯一的亮點是襯衫領口處的黑色絲綢蝴蝶結。
本來長發扎了個馬尾,蘇曼曼嫌太死板,幫她弄亂了些,鬆鬆抓起,更顯隨意蓬鬆感。
「心恬姐來了!」
「天啦,梁心恬也太好看了吧?
!」
「她不是梁心恬,是百鳴那位。」
一落定,台下就有人開始議論,跟以往不同的是,這次除了將她錯認成梁心恬的,還有通過八卦緋聞認出她的。
只不過,沒提及她的姓名,用了「百鳴那位」代指。
而從這裡開始,再無人交流。
蘇程那句「我不介意」派上用場,他不介意傳播開來的緋聞,哪怕是「踩」了梁心恬,也沒人敢非議她。
跟蘇程交流完想法那會,她料到後續的路會難走些,但現在看來,旁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微妙些外,也只有梁心恬的粉絲在網上黑她。
不過她不用微博,對她造不成傷害。
梁思思宛如未聽到議論,抬起頭,露出些微笑意,禮貌介紹自己:「大家好,我是話劇演員梁思思。」
語畢,她跟其他參演嘉賓一樣到舞台下方座位席坐下。
她剛坐下,錄製廳的門再次被推開——
梁心恬帶著清淺笑意款款而來,她上身白襯衫,下身黑色包臀裙,一雙大長腿又白又直。
頭髮也抓了個鬆鬆的發尾,清爽中露著純情。
梁思思稍愣,她們兩人的打扮也太像了些,除了一個是裙子,一個是褲子,連襯衫領口系的蝴蝶結都是同款。
但她這套衣服就是平日的常服,怎麼可能跟梁心恬撞衫?
同樣發現端倪的,還有台下坐的一眾人。
本就長得像,又有前一日的拉踩緋聞在,現在連服裝都撞了,大家看梁思思的眼神更加微妙。
台上的梁心恬自然也看到了梁思思,但她的情緒絲毫沒有外露,臉上還掛著清甜的笑意,自我介紹道:「大家好,我是梁心恬,請多多指教。」
說完微微鞠躬,隨後走到座位席的角落坐下。
態度謙遜親切,頓時博得一眾人的好感。
有攝像頭在,除了最開始幾個大學生對梁思思長相發表了點看法,後面大家心照不宣選擇了緘默不言。
大學生、老戲骨、流量偶像、話劇演員等等參演嘉賓陸續到來,抽籤環節的比拼正式開始。
「歡迎大家來參加《最佳演員》,下面我們要進行的環節是快速記台詞。」
主持人簡短地控場后,讓工作人員給每個人發了一張台詞,繼續介紹規則,「記憶台詞用時短者,可優先抽選對手。」
畢竟是第一次亮相,眾人都沒馬虎,一拿到台詞就開始看。
「媽呀,居然是繞口令,還是五個!」
「節目組太狠了!」
有人在哀怨,有人在感慨,梁思思只安靜認真將五個繞口令看了一遍,隨後在腦海里過了一次。
「這怎麼背啊,我快繞暈了。」
「看樣子,我只有被選的命運了!」
眾人還在打趣時,梁思思旁若無人地舉了下手,主持人立馬cue她。
「有什麼問題嗎?」
梁思思搖頭:「沒有,我可以背誦了。」
她的話讓主持愣在當場,同時驚呆了一眾人,連在角落裡認真看台詞的梁心恬都頓了下。
全場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梁心恬,如舞台上一束束射燈,將她放在了高光之下。
梁思思沒露怯,起身朝舞台中央的立式話筒走去。
她沒帶台詞紙,臉上也沒有驕傲或得意,神情始終淡淡的,像盛開的小雛菊,安靜綻放,卻帶有幽香。
「天上看,滿天星。
地下看,有個坑。
坑裡看,有盤冰。
坑外長著一老松,松上落著一架鷹……」(備註①)
字正腔圓,發音清晰,斷句精準,五首不算短的繞口令,梁思思一字不差地完整背誦,著實驚呆了錄製廳的所有人。
這感覺像什麼呢?
好似大家參加同一場考試,但在所有人還在看試題時,學霸已經將標準答案全部答完了。
除了震驚與膜拜,再也不會有其它感受!
短暫的沉默后,現場響起熱烈的掌聲和感慨。
「太強了!」
「天啦,這是人嗎?
!」
「厲害!」
「這死亡般的恐懼支配感,讓我想到了我們系的學霸。」
嘈雜的現場,坐在梁心恬身邊的秦羽用手遮住嘴,小聲道:「她早拿到台詞,在家就背好了吧。」
梁心恬捏著台詞紙的手緊了緊,臉上掛著得體的溫柔笑意,但心裡卻快氣炸了。
梁思思有沒有很早拿到台詞她不知道,反正她是花了快兩天時間才將五首繞口令背得滾瓜亂熟,剛準備意思意思,稍微拖點時間就起身,就被梁思思搶了先。
哪怕她現在立刻起身,也只能為梁思思作配,叫她怎能咽下這口氣。
梁心恬暗自憤懣時,梁思思已經開始抽籤。
梁思思的動作太快了,不僅打得梁心恬措手不及,也讓節目組始料未及。
他們抽籤的道具本還要再操作一下的,但梁思思亮眼的表現讓在後台監製的總導演臨時改了想法。
「讓她抽。」
主持人剛準備阻止梁思思,便聽到耳機里導演的命令。
主持人換了動作,示意梁思思從抽籤桶里取出想要的球。
梁思思沒選,隨意拿了一枚遞到主持人手中,靜靜等待。
「思思,你怎麼做到背誦這麼快的?」
主持人打開小球的過程跟梁思思互動。
「可能運氣好,我剛演話劇時做過一段時間的台詞特訓,背過其中的兩首。」
梁思思坦蕩應答。
台下的震驚消散,大部分人都給予「原來如此」的反應,減輕了對她鋒芒畢露的敵意。
唯有梁心恬心中的憂慮漸深。
她費心思不讓梁思思進娛樂圈,就是見識過她有多厲害,雖然她恨得牙癢,更不想承認自己比她差。
但就目前而言,她還不想跟梁思思正面對上。
所以,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主持人手中的小球上,只求梁思思快歸快,影響不了原本的對決陣容。
主持人說了幾句梁思思謙虛的話,將小球里印著名字的紙條展示在鏡頭前,報出:「梁思思第一場的對手——梁心恬!」
隨著主持人念出梁心恬的名字,舞台下方的座位席立刻響起一陣騷動。
礙於正在錄製,參演嘉賓們沒開口評價,但目光卻齊齊朝角落裡的梁心恬望去。
攝像頭同樣對準她給了特寫,梁心恬將台詞紙放在旁邊的空位上,緩緩起身,依舊帶著盈盈的笑意,恬靜禮貌。
她望向舞台上的梁思思,淺淺道:「能與話劇界最佳新人獎得主PK,是我的榮幸。」
態度很好,但內容卻頗具深意了。
昨日的爆料,梁心恬讓人將她演過什麼話劇,拿過哪些獎全部寫了上去,現在似褒實貶的一提,在場的所有人都會覺得那則緋聞與現在巧合的PK都是她安排的。
恰到好處地坐實了她蹭熱度炒作。
還有則是,當初易淮川嚴令禁止她在任何媒體上曝光的起因,正是她拿了話劇界最佳新人獎被報道。
易淮川對她的打壓,也被梁心恬輕飄飄一句話揭開。
一石二鳥,梁心恬一直都懂如何往人最疼的地方捅刀子。
只不過現在的她,不再在意易淮川了,所以很可惜,這一刀沒刺對地方。
梁思思在心裡冷笑一聲,並不接茬。
主持人見兩人僵持住了,繼續順流程:「根據規則,勝出的人在抽完對手后,可以在指定影視劇中選出想要與對手演繹的那部。」
話音剛落,舞台上的大屏幕上立刻出現多部影視劇畫報。
梁思思回頭看了一眼,五排五列共25部,有她看過的,也有聽也未聽過的。
其中最為特殊的,便屬正中間那部《年少時光》。
那是梁心恬出道的第一部劇,製作精良、劇情緊湊、代入感強,一經播出就創下收視新高,成為當年校園劇中的現象級。
《年少時光》中的演員們,後期要麼拿了獎,要麼成功躋身一線,此劇在業內被比喻為造星工廠。
這部劇能成功,主要原因在於導演會選人,啟用的新人演員都是顏值與演技雙在線,才達到了成片效果。
當然,女主梁心恬是例外。
當年,梁心恬憑藉清純的外貌,頂著「國民初戀」的名號出道,加上天志娛樂的力捧,很快成為當紅小花,但因為在《年少時光》的演技相比其他演員低了一個檔次,至今網上都有她演技尬的話題。
梁心恬來參加《最佳演員》,就是想洗掉此前的負面標籤。
只是,沒人知道,這部劇於梁思思來說也是特殊的,因為當初去試鏡的人,並非梁心恬,而是她。
只不過梁心恬回梁家后,梁家對外發布了梁家千金改名的消息,所有人都以為梁心恬是她,而她努力得來了成績和機會,也就落入到梁心恬的口袋。
「思思,你想好了嗎?」
主持人問。
梁思思從記憶里回神,看向主持人,道:「我選《年少時光》。」
她神情平淡,像只是隨意選了部作品,但觀眾席卻發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梁思思懂——
現在的她太有攻擊性了,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和狂妄自大。
但她選《年少時光》,更多的不是和梁心恬一爭高下,而是站在錯位的起點上,重新來過。
「哇哦!梁老師的成名作哦!」
「一上來就這麼勁爆的嘛!」
「這麼自信,輸了多難看啊!」
參演嘉賓們忍了半晌,終於在她選定PK劇目時發出聲音,雖然言語間頗多顧忌,但也聽得出對她的不看好。
梁思思沒管,只看向台下站著的梁心恬。
從年少到如今,梁心恬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那一個,想要什麼伸手找她要就好了,如果她不給,梁家父母會對她一黑一白恩威並施,終能達成目的。
以往,她都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從不主動惹事。
這是第一次,如冥冥之中的註定,她對上了梁心恬,由她而起。
梁思思右手抓在拿著話筒的左手腕,筆直地立在那,目光靜靜的,遠遠看去如一株白楊,挺拔安靜,卻又散發著細碎光芒。
梁心恬站在台下,臉上的笑意還在,但心裡的怒火卻要將胸腔燒穿。
以前,她最討厭梁思思不爭不搶的樣子,好像這個世界沒什麼值得她在乎,反倒襯得她惡毒又刻薄。
現在,梁思思步步緊逼的樣子,同樣讓她討厭,還是那副歲月靜好的假樣子,卻公開挑釁她,讓她下不來台。
不管心裡多氣,梁心恬的笑意都完美無缺,在全場與攝像機的注視下,點了點頭,溫和回應:「我尊重對手的選擇。」
嘴上這樣說,她落座后,卻發了條微信:【哥,我可能要淘汰了。
】
華燈初上,與晏城上空的繁星相互交映起來,如暈染過的油畫。
城市的繁華與浮躁從街道上蔓延開來,加長的賓利車在車水馬龍的路上低調行駛。
車內後座,易淮川正微傾著身子,盯著iPad看一份分析報告。
透明的鏡片上偶有光影略過,如一道道刀鋒,犀利涼薄。
他的目光落在頁面上,修長的食指落在屏幕邊緣,卻半晌未滑動,不知是此處的內容吸引了他的目光,還是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此處。
副駕駛的沈昊軍好幾次回頭,但易淮川始終維持現在的姿勢,半晌未察覺。
昨天,他們易總與思思小姐之間發生的事,因為他就在軍療院,多少知道了些。
只是,思思小姐走後,易總就一直忙工作,昨晚連軍療院都沒去,直接熬了個通宵,要求下面部門加速收購盛泰。
進度加快,大家都累了個半死,但見總裁全身散發著寒意,誰都沒敢吱聲。
也不是沒有部門負責人向他打聽內幕,他只笑笑沒回話,負責人們還怪他口風緊。
他除了沉默,要怎麼辦?
總不能說他們受萬千少女追捧的易總,昨天被未婚妻甩了。
沈昊軍此時精力完全透支,只指望著將易淮川送至易家老宅就回去好好睡一覺。
他正暢想著,後排的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打破了車內的寂靜。
像是機器人被按了開關,易淮川的視線瞬間移動至後座中央扶手的手機上。
瞥見來電提醒時,他幽深的眸子快速閃過一抹異樣,像是等待落空后的失望,他又看回報告。
手機持續不斷的響鈴,在安靜的空間里顯得突兀而吵鬧。
易淮川終於忍受不了,拿起了手機,放至耳邊。
「什麼事?」
語氣略硬,沉沉的聲音里有不耐與煩躁。
「爺爺出事了?」
對方聲音一緊,急忙發問。
是沈之翰。
易淮川目光一沉,語氣更冷:「沒有,有事說事。」
沈之翰放下心來的同時,戲謔也隨之而來:「那你為什麼心情不好?
我猜猜,賠錢了還是失戀了?」
話音剛落,他便自問自答,「不對不對,這兩件事都不可能發生在你身上,所以你到底怎麼了?」
易淮川削薄的下頜線更加緊繃,直接按下掛斷鍵。
被他抓著的手機緊接著又響鈴,等待片刻,他再次接通,這次不待他開口,沈之翰便忙不迭地道歉:「行行行,易哥哥,易總,易大人,我錯了,不該八卦您。」
易淮川只面無表情聽著,不置可否。
「我找你有正事,真的有正事。」
沈之翰再不敢瞎扯,正了正色,道,「我媽明天生日,一起吃頓飯。」
「好。」
言簡意賅給出回應,易淮川的手指又落在掛斷鍵上。
沈之翰如有天眼一般,趕緊嚷嚷:「哎,別掛別掛,我還有件事要跟你說。」
易淮川挪開手指。
「恬恬今天進組你知道吧,跟你未……你家那女人成競爭對手了,你以前不是不讓她進娛樂圈的么,怎麼這次不但不管,還放任她跟蘇程炒作?」
易淮川聽完,一針見血地戳穿沈之翰的鋪墊:「梁心恬讓你找我淘汰她?」
「怎麼可能!」
沈之翰否認很快,「你知道恬恬不是那種人,她只是擔心自己首輪就被淘汰了。
你知道的,她小時候吃過很多苦,心裡承受能力有點差,就演技尬這一標籤一直困擾著她。
小姑娘好不容易豎起信心,想要參加節目洗掉標籤,要是首輪被淘汰了,該多受打擊。
她可是你旗下藝人,你就捨得?」
易淮川的目光落在車窗外——
晏城的冬季乾裂寒冷,路邊的柏油樹只剩光禿禿的樹榦與枝丫,在路燈下更顯蕭條。
到底不如南城溫暖。
不知為何,聽到沈之翰提及梁思思與蘇程炒作,他腦海里的第一畫面,是女孩目光堅定地看著她,一字一頓地道:
「你聽好,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澄清。
四年前,我沒害你,四年後,我也沒炒作。
這些都是事實,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不會在意了。」
心裡沒由來的不舒服,像是被人掐住,壓抑煩躁,還有些微微的痛意。
易淮川收回目光,將注意力聚焦在耳邊的通話上。
「想管?」
他問,冷漠的語氣里聽不出情緒。
沈之翰解讀不出他的意思,試探地應了聲:「啊!」
「那回國來好好管。」
易淮川只道這幾個字便安靜等答覆。
電話那頭的沈之翰被噎得一哽,半晌他才虛虛地回:「淮川,你知道的,我並不同意你當年做的決定。」
相比他的猶豫,易淮川的語氣果決又堅定:「那就別管!」
語畢,他再次結束通話。
將手機丟在後座中央扶手上,易淮川瞥向副駕駛的沈昊軍,沉沉發問:「四年前咖啡店的視頻記錄在哪?」
沈昊軍轉頭回復:「您當時讓我送到半山墅了。」
因為內容涉密,他身為特助也沒看過,更不知交由易淮川后,他具體放在了哪裡。
聞言,易淮川幽深的眸子未動,片刻,他命令道:「去半山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