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002

  第二章

  天色徹底黑了下來,玄關那盞昏黃的燈光更顯微弱,彷彿下一秒,就會被鋪天蓋地的黑夜擊潰。

  一如此時,面對易淮川的梁思思。

  她以為,白天的事足夠讓她絕望死心,但真的提出分手,才發現心底酸澀脹疼。

  像一排排小蟹爬過她柔軟的心臟,留下細細密密的傷痕。

  面前的男人,是她整個青春的追逐。

  為了迎合他,她空掛虛名,放棄喜愛的影視表演,畫地為牢,將自己圈在他接受方框里。

  她早就習慣凡事繞著易淮川轉,一時間根本沒想好,離開他后要何去何從。

  她此刻的心境如窗外的黑夜,什麼都看不清,壓抑又迷茫。

  梁思思別開頭,清亮的眼裡冰涼一片。

  易淮川在原地站了會,凌冽的目光將她從頭到尾掃了一遍,繼而擰著眉,朝她走來,岑冷迫人的氣勢跟著滾滾而來。

  梁思思心下一凜,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身後是沙發,她一不留神絆了下,整個人往後仰去。

  這一瞬間,梁思思想的是,她在易淮川面前苦苦維持的自尊,終究要摔個粉碎了。

  出乎意料的是,想象中的狼狽沒來,她反而被圈在了一個熟悉的懷抱里。

  清冽的氣味和溫熱的體溫一起襲來,梁思思睜開眼,易淮川完美深邃的俊顏映入眼帘。

  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眉頭還攏著,漆黑的眼底蘊著濃稠的情緒,像是不耐煩。

  剛剛升起的感動,隨即破滅。

  梁思思垂眸,伸手推搡,試圖退出他的懷抱。

  「別動。」

  又低又沉的聲音傳來,強勢霸道。

  梁思思被訓的愣了會,再回神,她已經被易淮川抱坐在沙發上。

  「我……」

  她剛想說自己沒事,卻發現易淮川在她身邊蹲了下來。

  以一個低於她的,看上去像臣服的姿態。

  他們兩人,易淮川永遠是高高在上的那一個,即便在床上,他也牢牢佔據主導,像現在這般的姿態,幾乎沒有。

  梁思思一時間不清楚他要幹嘛,震驚又茫然,低頭看向他——

  易淮川的目光落在她的右腳上,而後握住了她的腳踝。

  梁思思順著看過去,才發現她的腳在流血,應該是在花瓶碎片上劃到了。

  只是她剛才心神不穩,沒注意到。

  腳踝處傳來的灼熱體溫,讓梁思思的心跟著一燙。

  但很快,她又明白,易淮川的溫柔應該不是對她。

  「我沒事。」

  趁他拿醫藥箱的空檔,梁思思趕緊收回腳,連鞋都沒穿,起身離開。

  「站住。」

  乾淨利落的命令里,帶著隱隱的怒意。

  腳底傳來地板的涼意,劃破的地方也後知後覺傳來痛感。

  梁思思抿著唇轉身,定定地望向他,將壓抑了一整天的痛苦宣洩而出:「易淮川,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情緒過激,儘管刻意壓制,聲音依然又高又急。

  易淮川起身,居高臨下地回視她,冷淡的眼裡有不耐:「你發什麼神經。」

  梁思思苦笑一聲,長長的睫毛垂下去。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打破了屋內突然而至的沉默。

  恍惚間,她想起十多年前的那個雨夜。

  易淮川也曾小心查看她的傷口,還冒著大雨,將她背到幾公裡外的醫院,救回她一條命。

  那時,她天真的以為,兩人也算有了命運羈絆,於是記了這麼多年。

  但易淮川呢?

  他將她,連帶那短暫的糟糕時光,早就通通遺忘了。

  念及往事,梁思思的心池又盪起漣漪。

  她抬頭,控制好內心的起伏,問得平靜:「易淮川,這些年,你為什麼不提分手?」

  是不是想起了什麼,還是對她有了一絲絲感情?

  剛剛的溫柔,到底是對她,還是對梁心恬?

  四目相對,易淮川默了片刻。

  而後低沉的回復傳來,無波無瀾,像是簡單陳述一個事實:「因為爺爺不允許。」

  最後一絲幻想也被澆滅了。

  內心的酸楚爬上眼眶,梁思思閉了閉眼,哽著嗓子應道:「我知道了。」

  手機鈴聲響起,易淮川從緊閉的房門上收回視線。

  「易總,晚上七點半,您有個跨國視頻會議。」

  是他的特助沈昊軍。

  易淮川「嗯」了聲,轉身去書房。

  視線掃到客廳的電視時,易淮川的腳步頓了頓,冷聲吩咐:「讓王志新把下午的視頻刪掉。」

  「……」沈昊軍沉默了會,才小心翼翼地試探,「易總,您下午離開片場時,就讓王導刪掉了。」

  易淮川的眸色沉了沉,不知是不滿自己忘性大,還是煩特助的刻意提醒。

  他摁掉電話,隨手將眼鏡取下丟在書桌上,揉了揉眉心。

  不知為何,梁思思剛剛離開的背影,讓他想起,她在片場做替身時,看他的眼神——全然不見往日的依戀和愛意,只剩冷意和絕望。

  正因此,他才會回來,還在她腳流血時,想幫她包紮。

  講不清緣由,他只是單純在看到那個眼神時,覺得煩躁。

  見來得及回公司,易淮川戴上眼鏡,離開了半山墅。

  大門開了又關,整棟別墅徹底陷入靜謐。

  梁思思躺在床上,半睡半醒間,她又續上了之前的回憶——

  他跟易淮川的再見,是四年前。

  那會,她還是晏城影視學院大三的學生,除了偶爾被梁心恬使喚著做替身,她還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咖啡店兼職。

  她是在給包間送餐時,聽到兩位女客人提到「易淮川」的。

  那三個字,她記了整整十年。

  第一次,她違背原則,偷聽了牆角。

  包間內,年輕的女人是艾滋病患者,被安排將病傳染給易淮川。

  易淮川不僅是她追逐的光,還是易氏集團開創者的親孫子。

  十五歲奪得高考狀元,之後去美國本博直讀。

  回國后,短短一年就掌控了易氏集團的小半江山,並將易氏旗下的天志娛樂做到了國內頂尖。

  無論哪個年齡段,他都是人人艷羨傾慕的天之驕子。

  梁思思無法想象,他被傳染那種病的後果,即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允許。

  她按照偷聽的時間地點,去報信,誰知道剛好遇到被下藥的易淮川,意亂情迷中,兩人有了第一次。

  本就是她不忍易淮川難受,自然沒想過要他負責,她當夜就離開了。

  誰知第二日,她被帶到易家祖宅。

  三堂會審的局面,易家老爺子坐在正上方,易淮川在左側,他父親、繼母、繼弟在右側,梁思思被迫站在一眾人面前。

  「丫頭,你說,昨晚是怎麼回事?」

  老爺子問。

  屋內的氣氛太壓抑,她偷瞄了一眼易淮川。

  紅木沙發上,他神色冷峻,坐姿隨意,低頭擦拭著眼鏡,一下一下,看似散漫,卻又認真,好像壓根不關心正在發生的事,自然也沒分出一絲目光給她。

  這樣的易淮川,是她記了十年,連見一面都是奢望的存在。

  梁思思的心跳,不自控地踩著他擦拭眼鏡的節奏。

  她在滿脹的情緒中,一五一十交代真相,包括在咖啡店見到他的繼母。

  「你胡說!」

  最先出聲的,是他的繼母,辯解的話自然是對著老爺子,「明明是這個女人想爬淮川的床,怎麼還反咬我一口。」

  老爺子沒理,偏頭看易淮川,問:「淮川,你怎麼說?」

  易淮川慢條斯理地將眼鏡戴上,也不看誰,只輕啟薄唇:「我不信。」

  不信誰,他沒點明,但梁思思很急,生怕他誤會自己。

  她顧不得場合,盯著他,不自覺抬高音量:「是真的,她要害你,我本來想去偷偷報信,才……」

  才跟你發生了關係。

  她說不下去了,畢竟當時她是心甘情願,遂紅著耳尖低下頭去。

  「我信她。」

  老爺子下了定論,「淮川,我們易家向來有恩必報,人家姑娘救了你的命,你就要用一輩子來還。」

  梁思思剛想說不用,就聽到易淮川喊了聲「爺爺」。

  但老爺子沒給他說話的機會,蓋棺定論般遣散了眾人。

  再沒多久,兩人在老爺子的安排下訂了婚。

  易淮川送她到半山墅那天,她滿眼期待地問:「你記得我是誰吧?」

  不然怎麼會答應跟她訂婚。

  易淮川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淡,語氣也淡,尾音上揚,帶著一絲嘲諷:「替身?」

  梁思思滿滿當當的期盼,被他那兩個字戳破了。

  他還是不信她。

  梁思思歇了跟他相認的心思,只想證明自己沒說謊。

  易淮川卻蹙了蹙眉,不耐煩地打斷她:「不重要。」

  她以為,他說的不重要,指沒感情也可以慢慢培養,卻不知他這麼多年的隱忍,是迫於爺爺的壓力。

  她以為,易淮川那句替身,指艾滋病患者,卻不知是指她的妹妹梁心恬。

  ……

  梁思思做了一整夜的夢,第二天醒來時,只覺又疲又累。

  直到洗完澡,疲累的感覺才被清刷少許。

  她在衣帽間換衣服時,想了想,給閨蜜兼經紀人蘇曼曼發了條信息。

  梁思思:【曼曼,我能不能去你那借宿幾天?

  】

  離開半山墅,跟易淮川徹底分開,是她昨晚入睡前做好的決定。

  但她在晏城沒有房產,臨時找房子也需要時間,只能從長計議。

  蘇曼曼的信息很快回過來,簡單明了,如她本人一樣直接:【?

  】

  梁思思垂眸,抿著唇打字:【我決定跟易淮川分手了。

  】

  只這幾個字,好似耗光了她的氣力,心重重的,往下墜。

  蘇曼曼什麼都沒問,言簡意賅:【我來接你。

  】

  梁思思打起精神,收拾了幾套換洗衣服,等蘇曼曼一個【到了】的信息過來,她推著行李箱出去。

  門外,正午的陽光很好,溫暖舒適,跟別墅里的冷清壓抑,形成鮮明對比。

  梁思思回頭看了一眼——

  這裡,她住了四年,依然是當初搬進來的樣子,空空蕩蕩,規整刻板。

  客廳里,唯一的私人物品,就是地上碎著的瓷片和散落的小雛菊,相較昨日,它們更顯頹敗和殘破。

  梁思思喜歡小雛菊,因為它的花語是深藏的愛。

  現在,這愛破了、碎了,她也終於可以丟掉,好好做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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