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神探葉仵作
夜已深,古月躺在草鋪上翻來複起睡不著。
並非是環境的原因,再差的環境都經歷過,是因為這次的連環殺人案。
再不可思議的迷局,都該有一個合理的真相。這是古月一直以來的堅持,哪怕看見法術,學會了修鍊后也從未改變的信念。
管家大致是會些武藝,自己曾在《玉曆寶鈔》邊看到一把長刀,而那把刀藏在床下,大抵是為了瞞著府里的小廝和丫鬟。或許也瞞了白仲良?不對,許穎兒昨日說過白仲良曾是宮廷侍衛首領,也是名修行者,那他便能看出管家深淺。若是為了瞞著小廝和丫鬟,我覺得大可不必,完全不至於這麼大費周章。那管家究竟是為了誰瞞著自己身懷武藝?死前又究竟是看到了什麼讓他如此恐懼?
古月覺得,這件案子大概是自己經手一來最複雜的案子了。無論是現場疑似留下的雙重線索,亦或是兇手為何行兇的動機都琢磨不透。
那小廝說自己起夜時曾見到白捷在院中閑庭信步?古月搖了搖頭,不再思索這一切放開心念禁制諸般煩惱,按著許穎兒所給無名書籍引天地靈氣入體內運轉,藉此引氣入丹田。
這感覺很是奇特,彷彿浸在溫泉中那般溫暖,古月情不自禁愛上了這樣的感覺,都說修鍊苦。修的是身心慾念和妄想,煉就的是通明心地和凈徹真身,正如蟬蛻一般,這場隱世修鍊其實充滿了不為外人所道的內密,最初修行本就代表著生命最樸素的希望,在悠久的歷史長河無數生命前赴後繼的送死,只為了脫離野蠻進入文明,只願掙脫生老病死的束縛。所以修真的第一步是離苦得樂,是超越苦樂而得大逍遙、大自在,以苦為樂,只這一步古月便高了他人心境階位不少。法力都能修的出,但內心怎會那麼輕易地改變?
第二天中午,古月正在家中吃午飯,許穎兒急匆匆的從外面跑進來,一屁股在對面坐下:「你昨日為什麼沒有去衙門?」
「去了韓大叔家一趟。」古月頭都不抬,他跟許穎兒已經夠熟了,沒必要做些虛情假意的客套。
「也該去的,韓大叔這麼可憐。好不容易兩口子過上日子,須臾間就陰陽相隔了。」許穎兒有些傷感,坐在對面感慨道。
「你昨天怎麼了?」古月不太想談論韓山,轉移了話題。
「沒,沒什麼!」許穎兒臉紅了紅。
害,大概是女兒家特有的那幾天,沒事問這些話作甚。古月心裡暗罵,站起身對許穎兒說道:「既然沒事我們去白府轉轉,興許能發現些有趣的東西?」
「現在嗎?」許穎兒好像有些不太情願。
「走吧,早查清早自由。」古月推開門先走了出去。 ……
城東白府,葉率正帶著王大牛,李虎兩捕快調查現場,白仲良也站在葉率身邊,此刻正大發雷霆,指揮著小廝們似要掘地三尺找出兇手,弄的滿院狼藉。
然後,葉仵作抬胳膊用力一揮,迅速宣布結案:「這案子還不簡單,有人在裝神弄鬼。管家和白捷肯定是被府中某人殺害,王大牛,把他們全部都捆起來打上三百大板,再上夾棍,拔指甲,踩烙鐵,再審。」
饒是王大牛以心狠手辣而聞名,也不由得被葉率的氣魄所震懾,他不敢動手,看向許穎兒。許穎兒趕緊勸道:「切莫心急,咱們先問問其他人。」
府內所有人錄完口供,果然發現了疑點。其中大部分人白捷死前傍晚都在一處幹活,可互相證明清白,剩餘三人例外。一人是昨日說自己看見少爺的小廝,名叫湯宏,白捷死前正好外出替白仲良送酒。另一丫鬟房嬡,那時給丫鬟彩蝶偷偷留飯後獨自離開,除二人外便只有小丫鬟彩蝶,也是發現白捷屍體之人。
「範圍縮小了,把人鎖起來。湯宏,方媛,彩蝶你們趕緊招認,免收皮肉之苦。」葉仵作再次鎖定嫌疑犯。
這回理由很充分,王大牛擺頭,撲上去擒拿三個可憐的傢伙大叫「冤枉」。
許穎兒阻止道:「且慢,他們沒嫌疑。他們是如何得知白捷樓里的密室將東西帶走不被人看見?又是如何在密室殺了管家?總之,這宗密室作案和墜樓案不弄清原因,就無法找到真相。」
眾人不約而同地點點頭,認為有道理。白仲良吩咐替代的新管家:「搜一搜他們三人的身和屋子,看看有沒有可疑的東西。」
新上任的管家身材高大,雄壯有力。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便帶著白仲良身後兩個全身籠罩在黑衣下的身影前去調查。
白仲良笑了笑:「他倆是皇上派來護我安危的侍衛,每日都跟在我身邊,你們不用懷疑他們倆。」
結果令人失望,除女兒家家的胭脂水粉外,倒是湯宏床下的那幾壇比較有趣。看著白仲良蒼白的臉上多了幾道烏青,顯然這小廝湯宏私自偷留了白大官的好酒,或是自飲,或是賣錢。這與案件毫無關聯,古月只是瞄了兩眼便不再打量。
但葉仵作另有驚人的思路,怒斥道:「我明白了,真相只有一個,兇手就是他——湯宏!」
湯宏簌簌發抖。
「你早先便發現白捷密室私自偷走裡面的珠寶,不料卻被白捷發現,於是你便殺人滅口,抱著大量珠寶翻牆逃跑。」
許穎兒倒是對城東了如指掌,:「白府後牆邊是醉仙樓的廚房。」在川流不息的大街和熙熙攘攘的酒樓,帶著大量書籍或是珠寶跳出牆,將吸引來無數道目光,顯然沒可能。
「酒樓里人雖多,但後院廚房忙著炒菜,未必會留心到外面的情況。湯宏他帶著珠寶翻牆而入,再從酒樓的東牆翻出,不就離開了?」
「額,醉仙樓東面是雅園茶社.……」
「那好,再翻茶社的東牆,總可出去吧?」
「茶館東面是茶攤東面又是茶館……,最後,麵館東面便是城門了」為防止葉率繼續推理下去,許穎兒乾脆一口氣報完城東地圖。歇歇吧,葉仵作,好好做你的仵作,別學人家推理。
哪成想,葉率的情緒更激昂:「乖乖,帶那麼多珠寶翻十幾道牆,湯宏你的修為好是高超。啊,我想起來了,兩年前有個魔門出了個大盜以輕功著稱,傳聞能御氣飛天遁地,莫非就是你?聽說他額頭長了顆帶毛的黑痣,你這裡也有一顆.……沒有毛是拔了么?」
「冤枉,小的這五年沒離開過渝州城,更不會什麼輕功!」湯宏絕望地哭嚎。
王大牛,李虎兩捕快面面相覷,哭笑不得。白仲良更是傻了眼,古月真是受不了湊到許穎兒耳邊說:「這人怕不是跟你一樣是個傻子吧。」
許穎兒不回頭,從后側方只能看見白嫩的耳垂和臉頰,不知對譏嘲有何反應。嗯,他身上的味道很好味,淡淡馨香,沁人心脾、
「別靠我那麼近,耍流氓嗎?」許穎兒本在思考什麼事,被古月一嘲弄,突然大叫。嘩,一大堆目光射過來,一道充滿憤怒,一道滿是疑惑,剩下的充滿曖昧。
絕望哭嚎的人又多了一個。
古月笑一笑,退開兩步說道:「我是想提醒你,管家那案子的畫總得要人印刷吧。」
這倒是說到了重點,許穎兒一聲令下,眾人四下散開。白府眾人都回了房,巡捕們去盤問城內印刷鋪。許穎兒也跟了出去,只餘一人絕望哭嚎。
趁忙亂,古月悄悄離開了眾人,因為葉率倒是提醒了他,北甲樓后的那面牆從未有人提及。白仲良是,許穎兒也是。
這幾日案發後,白仲良的醉酒和管家死後白仲良的悲傷,白府拖了一整日才配合調查,給案情增添變數。但兇手不會這麼想,按照通常程序,兇案發生報案,官府隨即來搜查,兇手也不可能去猜捕快能否發現密室,所以裡面的東西應是搜查前別轉移走,絕不敢冒險停留。
遠處,一座小樓孤零零矗立,路得盡頭有一面丈二高的白牆。牆後面屋檐重重,清靜無聲。
古月站在牆下,悉心觀察。牆非常臟,遍布烏黑的抹痕,完全看不出本來面目。按說府內定期有雜役清理,不該如此。也許牆在前日還是乾淨,為了掩飾痕迹故意把它弄髒。
牆的另一邊,矗立著一顆柳樹,枝杈幾乎伸到外面來。
古月閉上眼睛,一副畫面浮現在腦海:一人坐在柳樹上,放下一根枝條,牆下一人將包袱與柳枝綁緊,拉拽的過程中,硬物在牆壁留下一道道明顯的擦痕。
「呔!」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用猜也知其身份。古月回頭,天仙般的面龐近在咫尺,鼻尖對鼻尖。
「別靠那麼近,耍流氓么?」
「哼,男子漢大丈夫別那麼小氣。少廢話咱倆分頭行動,我去白府查,你去街上打聽民眾閑話。晚飯時在聽雨閣碰面,交換情報。」
古月不置可否,拱了拱手離開。 ……
當返回城東時,天早已大黑。許穎兒坐在聽雨閣的窗邊東張西望,見古月進門,立刻沉下臉。古月見許穎兒神情,暗自叫苦。摸了摸囊中葉率給的銀票,痛心疾首:「對不起來遲了,今晚我請客。」
許穎兒的臉頓時由陰轉晴,招呼著點菜:「燕窩雞絲香菇絲火熏絲白菜絲鑲平安果一品、續八仙一品,情蒸鴨子鹿尾攢盤一品、煳豬肉攢盤一品、銀葵花盒小菜一品、銀碟小菜四品,二十年份汾酒一壇,對了燒雞,燒雞來五隻!」
古月瞠目結舌:「姐姐,你不是節食么?」
「今日是「休沐日」,節食很辛苦的,所以每個月我都犒勞自己一頓,放開肚皮猛吃,你真幸運,能和我一起過休沐,哈哈.……小二,再來一隻烤雞。」
上輩子與古月打過交道的人,一致評價他心胸寬廣,從容豁達。可眼下,為什麼有一股莫名的衝動,看對面的臉那麼欠抽呢?若非打不過,貿然上前會被按著踹屁股,早就讓她明白花了為什麼這麼紅。
「好了,古月你有什麼收穫?」想必是佔了便宜心情愉快,她絲毫不顧形象,一邊大吃大喝一邊詢問。
古月暗嘆一口氣,沒辦法,先忍著:「打聽到不少趣事,第一:市井有人聽說三年前北甲樓建造之前,白仲良便已有半年未和白捷說過話,甚至有人聽聞兩人大吵了一架。第二,白捷五年前還未成為白仲良義子前只是瓦舍戲子,身材高大面目清秀,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後一段時間內又無師自通擅土木機關之學。第三:兩年前有人曾見極像白捷身形之人出現在松台山,但因白捷在北甲樓閉門不出,此傳聞才不了了之。」
許穎兒微微一笑,「白府內也收穫不小。」
「你發現兇手了?」
「沒有,但也有重大發現。其一是你剛才所言,白捷與白仲良之間關係惡劣其實是確有其事。其二,管家曾多次向白仲良辭行,想回鄉下老家休養天年,但都被白仲良拒絕。其三,湯宏並未見到那人面龐,同樣是身形極像白捷,他便嚇得害怕逃回去了。」
「好,今日調查結束趕緊吃飯,菜都涼了。」
許穎兒埋頭猛吃,狼吞虎咽,像餓死鬼投胎。古月則有一塊沒一塊。 ……
白府,新管家敲了敲書房門,打開看了看。隨即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朝空中用力擲了一隻木鳥。 ……
新的不去舊的不來,古月看著全花出去的銀子,心裡肉痛著。聽見頭頂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音,抬頭望去,眼裡倒印著絢爛多彩。
他轉頭看向剛剛一直抬著頭的許穎兒,問道:「今天是什麼節日嗎?」
「不是!」許穎兒沒有了剛剛的熱情,回答道。
古月肉痛於失去的銀子,並未察覺許穎兒情緒的變化「對了,許捕頭。這麼久我一直沒見過縣令大人,我一直想問你縣令大人到底在哪啊?」
許穎兒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嘴上還能回答著古月的問題:「不知道,我成為捕快時便沒有見過縣令,只聽以前的冷捕頭說他去北邊辦事去了,一直由冷縣尉處理衙門大小事務。現在冷縣尉也去了姑蘇城查案,衙門大小事務才交給了我和葉率。」
「冷縣尉竟然敢交給葉率?」
許穎兒調整好情緒,想到下午葉率的推理也笑了起來「你別看葉率碰上案件時傻傻的,但他處理政務是真有天賦。我們都叫他去參加科舉呢。」 ……
縣衙監牢,送食的衙役剛剛進去。一個黑衣男子摸黑走到牢門外天窗扔下一封信。牢內,一直躺著的身影坐了起來,拆開火漆看完信封自言自語道:「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忍了這麼多天真是受不了了。」
他走向鐵欄外,送食衙役笑道:「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終於起來了?」那人不答瞳孔放出血色光芒,聲音嘶啞著說「看著我的眼睛?」
半刻鐘后,送食衙役挑著擔子,整理這衣服。走出牢房,門外的侍衛笑罵道:「今天怎麼這麼慢?」衙役笑了笑,指了指擔子意思是要趕緊理好下班。
未曾注意到,這一切的始末都被牢門天窗對面的一雙眼睛注視著。 ……
渝州城的深夜,依舊還是這樣的悄無人煙。白天熱鬧的街道夜幕籠罩中變得幽暗,寂靜。今晚沒有月亮,慘淡的星光,依稀能看見遠處房屋的輪廓。
遠處,一道昏暗的燈光出現在街角,搖搖晃晃而來。
燈光是一個女人提的燈籠,正是白府的小丫頭廚娘房璇。房璇搖搖晃晃的走在街道上,近來發生的事讓她感覺到無限的恐懼,便向新管家請了假,回廚樓師傅那住上幾日。
府內的雜役程實每日都能去鬧市採購,他最愛去茶攤喝上一碗涼茶,再將所聞回府講給丫鬟們聽。上個月,這條古街上深夜發生了五起命案,死的都是妙齡少女,許捕頭和葉仵作追查幾日都未曾發現絲毫線索,好在這半月再無風波,只能不了了之。但有人曾深夜聽見這條街上聽見凄慘哭聲,撕心裂肺,幽怨凄涼。如九幽鬼魂到人間復仇般慘烈,因為害怕,人們都不敢在這走夜路。一股冷風吹過小弄堂,房璇加快了腳步,她越走越快,最後吃力的跑著,只想著快些穿過這條街,忽的一個踉蹌,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燈籠也砸在遠處,滅了。
一點燈光從不遠處慢慢靠近,走到近視燈火乍然滅去。房璇只感覺自己被一片黑暗籠罩,心臟「噗通,噗通.……」有節奏的跳著,只感覺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冷汗直冒。她抬起頭,看見一個黑衣男子,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髮出「桀桀」的詭異慘笑。
「救,救命」房璇想喊,卻感覺聲音沙啞,喉嚨被什麼東西堵住,喊不出話來,輕的只有自己才能聽見。
男人伸出枯槁的手,狠狠掐住房璇的脖子,她的雙腳漸漸踮起,最後離開了地面,垂在半空。男人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抱起手中的屍體,對著身邊的烏鴉說:「走吧!」
身軀輕盈的騰空而起,翻上城牆,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