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吃醋

  紀凡攤開書本翻了幾頁,便看不下去了,唇邊酥麻麻的,像仍停留著一個吻。


  思路一散,臉上剛消退的熱意又重新湧了上來,他幹脆放下書,轉去洗手間潑了把冷水。


  “……媽。”回來時路過書房,見裏麵亮著燈,他不由停住了腳步。


  陳幼青幾乎把自己埋在資料堆裏,頭也不抬嗯了一聲。


  紀凡躊躇片刻,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輕聲道“……創口貼放在哪兒了?”


  “飲水機旁的櫃子,第二格。”


  陳幼青記性好極了,縱使成日的不著家,雜物放在哪裏還是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紀凡點點頭,在門口徘徊,想著該如何開口。


  屋子裏熬夜辦公的人並沒有理會他,埋頭整理著數據,一燈如豆,安靜的房間裏隻剩下鍵盤敲擊的噠噠聲。


  紀凡靜立著,剛止住血的傷口好像又隱隱疼痛起來,一絲絲蔓延,順著手臂爬上心口。


  ——傅明淵見他受傷,上車第一句問的便是“疼不疼”,語氣也帶著責備,但那雙冷冰冰的眸子深處透出心疼。


  而母親的意思他明白,她責怪他不當心,更多的還是擔心他的高考。


  成績……真的那麽重要嗎?他突然很想問問她。


  他們不願承認他天生的不聰明,便總是責怪他不夠努力。可他還能怎麽努力呢?

  紀凡苦笑了一下,明明是原本都習慣了的事,遇到傅先生後,心反而變得柔軟起來,一點小事都能覺得委屈。


  就在這時,陳幼青揉著眉心抬頭,見小兒子還杵在門口,意外道“你……”


  “媽,”他輕聲開口,幹澀的聲音連自己都覺得遙遠,“我競賽拿獎了。二等獎。”


  好像直到這時,陳幼青的目光才真正落在了他身上。


  她十指交叉,略帶倦容的麵孔上很難得地露出一個讚賞的微笑“那很好啊。”


  “嗯,”紀凡避開她的視線,垂頭盯著自己腳尖,“還行。”


  “可不要驕傲啊,還是要好好準備複習……”


  陳幼青興致似乎很高,又吩咐了好幾句,紀凡全都含糊答應過去,最後尋了個借口溜出了房間。


  ——真正想說的話,到底還是沒能說出口。


  他背手關上門,望向遙遠走廊盡頭透進的月光,不知為何,又想起了傅明淵那間溫暖的小套房。


  如果……他能帶他離開這裏,那該多好啊,就隻有他們兩個人,像在南極的時候。


  這念頭一閃即逝,倒驚了他一跳。


  想什麽呢,怎麽可能?紀凡晃晃腦袋,把不切實際的妄想拋到腦後。


  幾天後的高考動員會,年級主任激情澎湃演講了一番,隨後公開表彰獲獎的幾位同學。


  禮堂裏烏壓壓全是人,周遭不倫不類放了幾盆蔫蔫的鮮花,吊頂上拉著的橫幅還是去年用剩的,拿紅紙隨意糊住了級數,改寫為今年的年份。


  紀凡拎著獎狀站在主席台邊,有點心不在焉地四下張望。不知因為什麽緣故,台上領獎的學生裏獨獨缺了陳臻,獎狀還是他們班長代領的。


  說起來,往常午休時,陳臻總坐在生物組的角落裏看書,最近卻也好久不見了。


  宣布解散後,紀凡讓徐海帆先回去,自己則逆著人流往6班的方向擠,好不容易拽了個他們班的同學。


  那人大概是認出紀凡剛受了表彰,態度還不錯,隻是聽他問起陳臻時有點茫然,撓撓頭“不知道哇,好像請假了吧?”


  高考衝刺階段,正常情況誰會請假呢?就算請了,老師也通常不會應允,除非真是遇上了什麽大事。


  紀凡心裏一跳,追問道“請幾天?”


  “不知道。不過他前天開始就沒來學校了。”旁邊一個男生插嘴道,上下打量了紀凡一番,“哎,你問那個怪人幹什麽?你們認識?”


  “是……朋友。”


  兩人都有些吃驚地瞪大了眼,似乎沒想到竟然還有人主動跟那獨來獨往的怪咖做朋友。


  “不是我說,他的事兒你還是別多管,連我們老班都搞不清楚,”男生道,“他也不喜歡別人問。剛轉學來那會兒,誰關心他不是碰了一鼻子灰?是不是啊老關?”


  喚作老關的男生點點頭,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跟著朋友說陳臻的壞話。


  6班的學生對陳臻的態度似乎統一的冷淡,紀凡想也問不出什麽,便謝過他們往回走。


  他邊走邊琢磨著要不要去問問老許,剛到教學樓底下,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誰……”回頭卻見是剛才那個姓關的男生。


  “那個……我叫關逾,”高個兒男生撓撓頭,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怕他誤會又補了一句,“就是6班的班長。”


  紀凡點點頭,也報了自己名字。


  “關於陳同學的事……”男生糾結了一會兒,臉上的青春痘都有點兒泛紅,“他以前也經常請假,我之前問他他也不肯說。其實我們班同學都挺關心他的,就是他那性格吧,比較……比較……”


  見對方絞盡腦汁也搜羅不出一個褒義詞的糾結模樣,紀凡忍不住笑了“沒事,我明白。”


  男生鬆了口氣,從褲兜裏摸出一個紙條遞給他“這會兒也來不及仔細說,這我電話,有關他的事兒,要幫忙盡管找我。”


  紀凡說了聲謝謝,握住了那張折得方方正正的便條。


  待人走遠了,他微微皺起眉頭。陳臻身上藏了許多謎團,且不論陳臻和小舅舅的關係,就說最近一次遇到寵物蛋的幕後主人,也是因為陳臻提醒了他……


  正在走神,他被身後的叫聲嚇了一跳。


  “哇——”徐海帆伶伶俐俐地跳過來,一抬手就把紙條搶走了,悶笑道,“厲害啊紀小凡?情書?”


  紀凡“……”他滿頭黑線,趕忙回身去抓,“不是的,還我。”


  徐海帆猴子似的一個人,哪兒能讓他捉住了,當即跑開了,笑嘻嘻地“剛那人來找你幹什麽?表白啊?”


  他越說越不像話,紀凡恨不能捂上他的嘴。


  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什麽表白?”


  紀凡打了個激靈,扭頭望去,隻見傅明淵好巧不巧,正從樓梯上往下走呢。


  離得更近的徐海帆也僵住了,維持著追逐打鬧的姿勢,甚至手還高舉著。傅明淵挑眉,輕而易舉就從他手中撈走了那張方塊紙片。


  紀凡“……”


  徐海帆訕訕的“教授,都是誤會,其實……”


  傅明淵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徐海帆立刻噤聲,半個字也不敢往外放了。那涼涼的目光在徐海帆身上繞了一圈,向後掃到紀凡,頓住了。


  這簡直是宇宙級大烏龍啊,紀凡無語,都不知從哪裏開始吐槽才好。


  兩人對視片刻,傅明淵慢條斯理地攤開便簽,掃了一眼便又合上,悠悠道“你跟我過來。”


  紀凡心裏有點好笑,隨意點點頭,抬腳便走。


  倒是徐海帆焦急起來“唉,老師,這真是誤會!我剛才鬧著玩瞎說的啊……”


  紀凡搖頭“沒事的,你先回去。”


  “怎麽沒事?你不知道這個人有多陰險……”


  “徐海帆。”傅明淵眼中這回是真的流露出了危險的寒光,“十份大作業也堵不住你的嘴是嗎?”


  紀凡“……”他滿懷同情地瞅了眼蔫蔫的發小——這人終日裏就知道仗著腦袋瓜靈光偷懶摸魚,這回可算是遇到克星了。


  徐海帆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梗著脖子還想頂嘴。


  傅明淵冷笑一聲打斷他“你要再多說一句,我現在就帶著紙條,去告訴你們教導主任。”


  徐海帆剛張開的嘴又閉上了,整張臉憋得通紅。


  “真沒事兒的。”紀凡都有點可憐他了,哄道,“回教室吧,啊。”


  “紀同學?”傅明淵略帶不耐地催了一句。


  紀凡轉身快走兩步跟上他,身後,徐同學就跟拋棄的小狗似的原地轉了兩圈,毫無辦法,隻得一步三回頭地往教室走了。


  五樓本來是競賽部專用區域,眼下空了大半,走廊裏安安靜靜,兩邊的實驗室都拉著深綠色的絨布窗簾。


  並肩走了一陣,紀凡偏頭,眼裏帶著笑意“告訴教導主任啊?”


  傅明淵抿唇“學生早戀,他難道不應該管管?”


  “是啊,我早戀了嘛。”紀凡笑眯眯的,半點都不擔心的樣子。


  傅明淵“……”


  紀凡心底的小火苗又燒起來了,專注打量著男人的神情,輕聲道“那學生早戀,您不罰麽?”


  傅明淵步子一頓,目光很犀利地掃來,在觸及紀凡的瞬間,卻不自覺變得柔軟。


  從他的角度看去,那孩子眼尾微挑,瞳仁像盛著一汪脈脈的清泉,清澈柔和,又有種不自覺的風情。


  旁人看了至多隻覺得好看,卻隻有他知道,這清泉還能化作一抔醉人的醇酒,就像那夜他吻他的時候,眼角泛了紅,水光粼粼,如一尾豔麗的桃花瓣。


  傅明淵喉結滾動了一下,花了極大的意誌力方才轉開臉,道“別惹火。”


  走廊盡頭是學校劈給傅明淵的臨時辦公室,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去,傅明淵照著大學裏的習慣留著門沒有關,紀凡卻渾不在意,幹淨利落地帶上了門。


  眼下,終於隻剩下他們兩人了。


  目光掠過被傅明淵隨手丟在桌上的紙條,紀凡覺得大概還是該解釋一下,便清清嗓子將來龍去脈大致一說。


  “要幫忙,你盡可以來找我。”傅明淵不讚同地皺皺眉頭,“那個徐海帆也真是不像話,今天要不是碰到我……哼。”


  紀凡有點好笑,心想誰跟你一樣小心眼啊,寫情書難道還能隻留個電話號碼的嗎?就算教導主任本人來了,也隻會覺得是誤會吧。


  正想著,隻見傅明淵從筆記本上扯下一頁,唰啦啦寫完了,連帶著便條一塊兒遞給他“喏。”


  紀凡“?”


  接過來一看,那橫格紙上寫了一串濃黑加粗的電話號碼,無論清晰度還是大小都比關逾那張破紙條強了幾倍。


  紀凡“……”這也要比?


  見他乖乖收下,傅明淵顯然很滿意,揚揚下巴“行了,回去上課吧。”


  紀凡無語地瞥了他一眼,停頓片刻道“昨天晚上……”


  傅明淵的麵色可疑地紅了紅,語氣警惕“你又想幹什麽?都說了讓你專心學習。”


  紀凡“……我隻想問問你,你那藥膏還有剩麽?”


  傅明淵“……”他臉色變換一陣,最後幹巴巴地說“有的,晚上帶給你。”


  “嗯。”紀凡點點頭,手插兜往外走,“那我先走了?”


  “等等。”


  剛走到門邊,又被喚住了,紀凡彎了彎眼睛“怎麽了……傅先生?”他加重咬了兩個字,語調曖昧,故意想勾得對方想起昨晚曖昧的情景來。


  傅明淵頓了好一會兒,不自然地道“把校服扣子係好再出去,隨隨便便像什麽話?”


  這批校服的上衣領口裁得偏緊,有點勒脖子,隨著天氣轉熱,別說男生了,大部分女生也都敞著三顆扣露出鎖骨,從來沒人覺得有什麽不對,隻是看在傅明淵眼裏,無論如何都覺得不順眼。


  紀凡溫順地噢了一聲,伸手去係領口最上麵的兩粒小紐扣。


  那透明的扣子小小的,質地輕薄,衣邊兒上開的縫也小,往往按進一半就鬆脫出來,紀凡手傷著不方便,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倒是衣服隨著他的動作繃緊了,勾勒出肩膀到脖子處利落挺拔的線條,看得人心裏癢癢。


  他正垂眸和扣子作鬥爭呢,忽覺麵前投下一大片陰影,抬眼一看,卻是傅明淵不知何時繞過辦公桌走到了他麵前。


  “我來。”男人簡短道,示意紀凡把腦袋抬高。


  紀凡聽話地鬆手,隨後便覺得一雙溫熱的手按上了自己鎖骨根部的位置。仰著頭,將脆弱的喉管完全不設防暴露給外人的感覺很奇怪,但對方周身的氣息,又讓他莫名地安心下來。


  那雙手很靈巧,三兩下就搞定了他半天也弄不好的領扣。


  紀凡抬手摸摸領子,對方已經飛快地撤了手,趕人似的拉開門,道“回去吧。”


  這回,紀凡站著沒動。


  因為係扣子的緣故,兩人站得有些太近了,似乎一個不小心就會磕碰著。


  紀凡微微踮腳,很輕易地勾住了傅明淵的襯衣前襟,柔軟烏黑的短發正蹭過對方下巴。


  傅明淵動作一僵,剛想後退,卻感覺領口被扯緊了。


  “禮尚往來。”紀凡強自鎮定地道,仔細係好他的扣子,臉上也有點發紅,嘟噥道,“總不能隻許你吃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