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送禮
“什麽原因?”老大爺推了推眼鏡,將信將疑地道,“你先說說看。”
“這株花苗看起來堅|挺濕潤,像是沒什麽大毛病,可問題恰恰出在這裏。”紀凡將掌心的泥土遞給他看。
“嗯?”老大爺睜大了眼,擰亮台燈旋鈕,湊近仔細打量。
“您用手摸過就知道,這基質是不是比往常的潮濕?”
“……還真是。”
紀凡點點頭:“一般來說,店家發貨前會故意控水,這樣,到貨的時候,基質不會太潮濕,不需要緩苗就能直接上盆了。”
“的確。”老大爺再度掏出手機某寶,翻到這家店的主界麵,上邊兒宣傳的就是直接種植適合新手。
“可是,這就遇到了另一個問題,”紀凡輕碰了一下嬌嫩翠綠的小苗,“一旦快遞時間較久,花苗就可能因為環境過於幹燥而萎蔫或者泛黃。”
“……雖說這不是什麽大礙,對於天竺葵這類喜幹的植物而言,甚至是利大於弊的。但是,那些不清楚行情的買家,一旦看到發黃萎蔫的幼苗,很可能會誤以為賣家以次充好。”
老大爺正翻看著評論區,聞言一拍大腿:“真是這樣!你看,最近有好幾個差評都是在說花苗蔫了。這群人可真是不懂裝懂,店家得多冤呐。”
紀凡順勢掃了眼屏幕,評論區裏夾雜著幾個差評非常顯眼。
盡管老板在評論下拚命解釋,可這群客人還是信誓旦旦地認定,一定是老板拿燒了苗的壞苗子充數。
甚至還有人半個月後回來追加評論,說花苗果然養死了。
——一個完全不懂種植、閉門造車的新手,能養得活才見鬼了吧?
“可是,話說回來,”老大爺皺眉道,“你說的這些,跟我這花苗又有什麽關係?我這苗健康的很啊。”
紀凡解釋道:“所謂‘矯枉過正’,店家為了不再收到差評,很可能省略了‘控水’的步驟。您看,您這苗雖然沒有萎蔫,但基質明顯太潮了,如果不通風緩苗,直接種在盆裏……”
許父眼前一亮,終於反應過來:“那就會徒長,甚至爛根!”
紀凡點點頭:“很有可能。最保險的辦法,還是放在陰涼處緩上一兩天再上盆。放心,天竺葵花苗不會幹死的。”
“這個我明白。”許父連連點頭,立刻將準備移栽的小花盆收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抱起裝著小苗的營養缽,放到通風處。
忙完了,他撣了撣袖口,轉過臉來:“小同學,看你很懂行的樣子,家裏也種花嗎?”
紀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有,我隻是個人興趣……”
“這興趣好啊,”老頭眼前一亮,“我兒子雖然學生物,但對種東西養東西什麽的,半點興趣也沒有,平時都快憋死我了!來來,我再給你看看,這是我最近新入手的幾盆……”
他興致勃勃地站起來,拉著紀凡便往陽台走,初見時的高冷完全不見了,神色洋洋得意,活像個老小孩。
陽台上蹲著一高一低兩個身影。
老許路過客廳,瞅見這一幕,被嚇了一大跳——自家老爹怎麽會跟紀凡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爸,你可別欺負紀凡啊,”老許看見紀凡滿手泥土,大驚失色,“人家是個老實孩子,專程來上課的,幹嘛忽悠人家幫你挖土?”
“來來來,”許父充耳不聞,親昵地拉著紀凡給他介紹,“這是我新交的小夥伴。”
紀凡:“……”
老許:“……”
紀凡硬著頭皮:“那個,許老師……”
許父笑容滿麵地轉過頭:“哎,孩砸~”
紀凡:“……”
老許氣炸了:“……他喊的明明是我!”
“走,紀凡,老師帶你去洗手,”老許氣呼呼的,扯過紀凡往廚房走,“其他人剛坐電梯上來,很快就到了。”
廚房裏有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笑眯眯地拆了塊嶄新的小香皂給他。
“謝謝您。”紀凡不好意思地接過,低頭清洗指縫裏的泥土。
“不,我該謝謝你才 對。”老太太往鍋裏添了勺水,溫柔道,“他爸好久都沒碰上聊得來的孩子了。”
“欸?”
“別看他現在這樣,以前可是天天板著張臉,”老太太撲哧笑了一聲,“臭脾氣,搞得學生們都怕他,到頭來,連個肯來看望的人都沒有。”
“他……也是老師嗎?”
“算是吧,”老太太麵露懷念,“很久之前的事情啦,我們最開始住在t市……”
“媽,別拉著紀凡說閑話啦,”許老師探頭進來,無奈道,“我這都要上課了。”
“哦哦,”老太太在圍裙上擦擦手,摘下一塊毛巾給紀凡,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快去吧。”
書房臨時改裝成了教室,一架活動白板擺在書櫃前,兩張書桌拚在一起,圍著六七個塑料凳子。
紀凡推開門,一眼便看見了角落裏的王綱,瞳孔微微收縮。
王綱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神色疲憊,唇角上還貼著創口貼,見他進來,立刻別開了視線。
然而,紀凡到得太晚,所有的位置都被人占了,唯一剩下的空位,恰恰在王綱旁邊。
身後有人輕輕地推了他一下,老許困惑道:“怎麽不進去坐?”
紀凡抿唇不語,正為難著,突然有人站起來,往旁邊挪了一格——是陳臻。
即使是節假日,他也穿著校服,半長的額發遮住眼睛,看起來很有些陰鬱。他徑直在王綱旁邊坐下,順手挪過了自己的東西,淡淡道:“你坐我這,省的擠進擠出麻煩。”
王綱飛快抬眼一掃,又別開臉,沒說話。
鬆了口氣的紀凡趕忙跑過去坐下,低聲道:“謝謝了。”
陳臻沒答話,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的臉色,半晌,開口道:“你們怎麽了?”
“……”紀凡完全不知該如何解釋,隻得搖搖頭:“沒什麽。”
陳臻眼鏡下射來的目光非常犀利,似乎能洞察一切,令他有些不安地垂下頭。
好在,對方隻看了一會兒,就移開了視線。
突擊課程開始了,老許在黑板上抄題,紀凡重新將精力放到了學習上,埋頭抄寫。
就在此時,他的腳好像不小心踢到了什麽東西,發出輕微的一聲悶響。
——不是桌角,也不是同學的腿,似乎……是個方形的盒子?
借著撿橡皮的功夫,他往桌下偷偷掃了一眼,隻見,王綱腳邊,正靠著個四四方方的紙盒,包裝華美,也不知裏麵放了些什麽。
是禮物?給老許的?
不,應該不是。紀凡緩緩直起腰,有些分心,老許明確說過補習拒收任何費用,參加全憑自願,其他同學也沒有帶禮物來的,王綱壓根沒必要這麽做。
那麽……這禮物是送給誰的呢?
直到課程結束,這份神秘的禮物一直靜靜放在王綱腳邊。
在許父的強烈要求之下,紀凡被迫答應留下吃晚飯。
他從洗手間出來,同學們已經散得七七八八,剛走到書房門邊,突然聽到裏頭傳來了爭執聲。
書房門虛掩著,隻能看清個大概,連聲音也斷斷續續的。
“你這是什麽意思?”老許的聲音壓得很低,聽起來不太愉快。
“老師,這是我爸媽托我帶給許院士的,”王綱含笑道,“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就是一點土特產而已,您就收下吧。”
“你拿回去,我們家不需要這些。”老許冷淡地說。
“不,老師,您誤會了,其實……”
吱呀——木門被拉開了。
紀凡嚇了一跳,定睛細看,才發現不是自己身側的這扇門。書房的另一端連著主臥,應該是有人從那邊走進了書房。
“這是在幹什麽?!”那聲音中氣十足。
“許院士——”王綱驚喜道,“您好,久仰了,這次我爸媽托我……”
“你爸媽?”老頭沒好氣地打斷了他,“叫什麽名字?”
“……和……,他們現在在z大教書,也是做基礎學科方麵的工作……”王綱滔滔不絕地講著。
門外的紀凡隻囫圇聽了個大概,但已經徹底愣住了。院士?是他想的那個院士嗎?就那個壞脾氣的老大爺?
老頭哼了一聲,冷冷打斷他:“什麽亂七八糟的,沒聽說過。”
一陣尷尬的冷場,王綱硬著頭皮繼續道:“許老師……”
“不要叫我老師,”許父幹脆利落地回絕了他,語氣很嚴厲,“我沒教過你,也沒教過你父母。這點禮物,你讓他們送給該送的人去,不要拿來礙我的眼。”
“爸……”老許忍不住勸。
“我怎麽了?”瞪了眼兒子,許父繼續對王綱道,“你回去這麽跟你爸說,如果還是堅持,就叫他們自己來找我,不要躲在小孩子後麵瞎攛掇。”
王綱臉色漲紅:“我……”
許父毫不客氣地打斷他:“淨教些歪門邪道,好苗子都被這種人帶歪了。咱們做學問,難道靠的是走關係嗎?”
“哎,爸,您少說兩句吧,”老許推著嘮嘮叨叨的許院士往屋裏走,一邊衝尷尬的王綱使眼色,示意他趕緊開溜。
“我說說還不行了?現在的孩子……我是缺他們一口吃,還是少那一點穿?冬蟲夏草人參靈芝,我看起來老到需要這種東西了嗎?”
即使走遠了,許父氣哼哼的聲音還是很有穿透力地傳過來。
王綱的臉整個紅透了,半晌,才僵硬地將禮物收拾起來,抱著自己的書包,埋頭匆匆往外走。
在走廊裏,他撞見了紀凡。
兩人對視片刻,王綱抿著唇沒說話。
紀凡抬眸瞥了他一眼,沉默地側過身,一言不發讓開了路。
王綱拔腿往外走。
誰知,就在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他手裏的紙袋破了,各種盒子嘩啦啦掉了一地,好些甚至連蓋子都摔碎了,裏頭的東西灑出來,滿地狼藉。
他慌忙蹲下來,將那些名貴的藥材攏在一起,胡亂往盒子裏塞。
可是,越收拾就越是心煩意亂,他指尖慢慢顫抖起來,動作也越來越慢。
就在這時,腳步聲去而複返,一雙修長漂亮的手出現在他視線裏,撿起一隻完好的盒子,塞進身旁的塑料袋。
“我跟奶奶要了個購物袋。”紀凡蹲著,將袋子推到他眼前,淡淡道,“你暫且用著吧。”
王綱盯著那隻塑料袋,麵色有點扭曲,啞聲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特搞笑?”
紀凡抬眸望了他一眼,沒說話。
“嗬嗬,看我鬧笑話。是不是就像看傻子一樣?”王綱指尖深深刺進掌心,咬牙切齒地低吼,“昨天也是,今天也是,我他媽就是個傻逼……”
紀凡歎了口氣,輕聲道:“你別哭了。”
結果一聽這話,對方強忍著的眼淚跟決了堤似的,不要錢一樣嘩嘩地流。王綱一邊哭得涕泗橫流形象全無,一邊還要惡狠狠地瞪他。
“我真沒有看你笑話的意思,”紀凡垂下視線,“我的確不喜歡你。但其實,你也並不喜歡我啊。”
王綱打了個淚嗝,死死瞪著他:“老子就是喜歡!”
“那你的‘喜歡’也太廉價了。”紀凡拍拍褲子站起身,居高臨下地道,“你嘴裏說著喜歡,事實上,卻從來沒有看得起我。有些事,我從前不說破,但心裏都明白。”
“我……”
“真正喜歡一個人,怎麽舍得侮辱他?”紀凡不知想起了什麽,眼底浮現出一絲溫暖的笑意,“愛的前提是尊重,是信任。”
“而你,你從來都不懂。”
說完,他轉身往書房走去,沒有再理會身後失魂落魄的人。
我喜歡著一顆明亮的星星,紀凡心想。
他在窗邊停住腳步,偏過頭,出神地望向漸漸轉暗的天色。
——每次仰頭,我都能看見他所在的方向。
——總有一天,我也要飛到他身後,陪他一起,閃爍在這孤獨而耀眼的星空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