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邀請
老許接完電話回到辦公室,推門時嚇了一跳:“你臉怎麽這麽紅?”
紀凡隻覺得兩頰滾燙,可是越著急反而越消不下去,最後整個人紅通通地捧著臉:“沒、沒什麽……”
“對了,考慮得怎麽樣啦?”老許沒在意太多,大跨步走進來,熱心地說,“這個項目真的不錯,你看這裏,還能轉3 2項目,可能還有出國機會……”
“老師。”紀凡忐忑地說,“謝謝老師。”他鼓起勇氣,將那材料推還給他,“但我還是、還是想拚一把高考。”
老許有些意外,印象裏,紀凡一直是個沒什麽自信的孩子,他會本能地規避風險,自己從來沒在他口中聽到過諸如“拚一把”之類的熱血說法。
“你確定了哦?這名額公開之後可就拿不回來了。”班主任有點放不下心。
紀凡垂下視線笑了一下,很輕地點點頭:“謝謝您。”
“唉,你這孩子。”老許這回有點不自然了,幹咳一聲,“這些本來就是老師的本職工作嘛。”
紀凡於是拎著書包站起來,準備告辭回家了。辦公室裏碼著一摞摞整齊的資料,走動時掀起薄灰,刺得人鼻子癢癢。
“等等,”老許突然叫住他,“嗨,別那麽緊張,老師就想問問你,我這天竺葵要是想多種幾盆,該怎麽辦才好?”
“?”紀凡困惑地停住腳步。
“是這樣,這盆花過幾天要送回我爸那兒,但我自己也有點想種花,辦公室擺一盆,家裏再擺一盆……”
話音未落,那個清朗的男聲突然清晰地響了起來,指責道:“花心!”
紀凡驚呆了:“花心?”
“你說什麽?”老許吃驚地直起腰。
“啊,我是說,那個,這盆花的花心……”紀凡上前幾步,不動聲色地觀察起那盆天竺葵來。
他可以確認,剛才的聲音的確是從這個角落裏傳出來的。而且,好像隻有他一個人聽見了……
“您是說,想要多種幾盆?”紀凡一邊問,一邊謹慎地觀察天竺葵的反應。
老許點頭:“是啊,這花能結籽嗎?我看它在我爸家裏養了這麽久,都沒結過籽。不行我就隻能去花鳥市場買了。”
天竺葵終於忍不住開口了,清亮的青年聲線微微發著抖,“我是男孩子。才、才不會懷孕呢!”
紀凡:“……”就算你天賦異稟能說話,可不可以不要給自己亂加戲啊!天竺葵明明是雌雄同體好嗎?
麵對著顫抖個不停的天竺葵,紀凡沉默片刻,道:“天使類天竺葵一般不播種,直接扡插就行。”
一聽扡插,天竺葵抖得更厲害了,葉片顫巍巍地蜷縮起來:“不要剪我,我、我還在生病……”
紀凡:“……”他微妙地頓了頓,生硬地改了口,“但這花狀態不太好,扡插可能會損傷根基,那就人工授粉吧。”
“這個我會,”老許道:“可是,這花怎麽隻長了雌蕊?”
“沒問題的,這個品種的雄蕊生長的確會比雌蕊慢一點。”紀凡瞅了眼濕噠噠羞怯怯的花芯,骨朵隻旋開了一點,露出含苞待放的深粉色,非常誘人。
“等雄蕊長出來,”他道,“取支軟毛筆,貼著花芯輕輕轉一圈,餐巾紙捏的小條也可以,塞進去打個轉兒,動作輕柔一點就不會傷到內壁……”
“流氓!”天竺葵氣得大罵,夕陽之下,似乎連花瓣都漲紅了不少。
紀凡:“……”
老許如獲至寶,連連點頭,表示回去就試。
紀凡頓了頓,還是沒忍住,道:“動作記得輕一點啊,老師。你這盆花,好像有點敏感。”何止是敏感,簡直都快成精了。
“我明白。”老許連連點頭,轉身揪過天竺葵的葉子貼了貼臉,陶醉地說,“放心,我寶貝著呢。”
紀凡已經走到了辦公室門口,聽不清楚,但看那顫動的枝葉,就知道天竺葵先生一定又在破口大罵了。
“……那我先走了,老師。”
“路上當心。”
紀凡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步步順著台階走下樓,剛才天竺葵的聲音實在太清晰,讓他無法再將它歸咎於“錯覺”了。
走到底樓,見左右無人,他鬼使神差般走到小花壇旁邊蹲下,碰了碰小雛菊的葉片。
“喂,你也能說話嗎?”
微醺的暖風吹過,夕陽拉長了影子。花壇裏隻有泥土的芬芳,和葉片簌簌搖曳的聲音。
紀凡等了很久,中途又小聲問了一遍。
沒有回答。小雛菊依舊高傲地挺著花盤,站姿筆 挺,看起來倒是不用擔心健康問題。
紀凡把臉埋在臂彎裏,忍不住低低笑了一聲——他現在的舉動如果被別人看到,恐怕真的會被認為是瘋子了。
不過,別人怎麽想並不重要,因為,這些都是獨屬於他一個人的奇跡。
——在我的世界裏,天竺葵會說話,而我會變成烏龜。我還去過南極,遇到了一個被社會判定死亡的科學家。
紀凡胡思亂想著,又等了一會兒,見小雛菊確實是毫無反應,便最後撥了撥它的葉片,起身準備離開。
在他走後不久,那束潔白的小花突然抖了一抖,茫然地“嚶”了一聲。
可惜,他的聲音太輕了,連花壇都沒能傳出去。
紀凡並不知道背後發生了什麽變化。時間太晚,學校正門已經關了,他麻煩門衛大叔打開側門,匆匆往家趕。
誰知,剛拐過街角,突然遇見了一個出乎意料的人。
“王綱?”紀凡驚訝道。
男生斜靠著牆壁玩手機,像是等人等了很久,見他過來,慌忙合上機蓋站直身子。
“紀凡……”他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
天氣偏熱,他把外麵的製服脫了,隻剩下一條簡單t恤,往常盛氣淩人的氣勢倒是減弱不小,再加上不甚自然的反應,看起來就像個普普通通的男孩子。
“嗯,等人呢?”紀凡點頭致意,試圖饒過他,“那你繼續,我先回家了。”
“不,不是!”情急之下,王綱伸手拽住了紀凡。
紀凡猝不及防被他攥住手腕,嚇了一跳:“幹嘛?”
“我……”王綱想解釋,垂眸卻瞥見了一雙很漂亮的手。
手腕被他死死攥著,垂下的五指修長白皙,幾乎看不清骨節起伏,掙紮時顯露出流暢的線條,他也說不出是什麽感覺,隻覺得非常誘人。
王綱臉色立刻漲紅了,觸電般收回了手。
雖說放了手,但他還是硬著頭皮擋在紀凡麵前,吞吞吐吐道:“我沒在等別人,就是有點事想跟你說……”
“什麽事?”紀凡警惕地望著他,不動聲色地揉著被捏紅的手腕。
一般這種放學後堵人的,多半沒什麽好事。紀凡左右打量,擔心再從哪條巷子裏跳出五六個大漢。幸好,他離學校還不算太遠,門衛也沒下班,撒開書包直接往回跑應該來得及……
正這麽想著,王綱突然大聲道:“紀凡同學,我,我想跟你道歉!”
紀凡都準備撒腿跑路了,聞言愣了一下:“?”
“值日的事情很對不起啊,我不知道原來你那麽在意。其實,我也是因為看你之前一直不拒絕,所以才要求你做這做那的……不不,我也不是怪你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點,“總之,都、都是我的錯,你可以原諒我嗎?”
見他似乎態度誠懇,紀凡慢慢放鬆下來,皺眉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
“那你願意原諒我了?”男生的眼神亮了起來。
紀凡本來不想搭理他的。
可是,傍晚的陽光將對方那一頭桀驁的短發照得毛茸茸的,活像一顆獼猴桃,偏偏這顆獼猴桃還滿臉小媳婦似的委屈,緊張得連鼻子都皺了起來。
這副可笑的模樣倒叫他釋然了,還計較什麽呢?一切都過去了,他自己心裏早就不在意了,現在反倒是對方一直過不去這條坎。
紀凡思忖片刻,隨意地點點頭:“那就這樣吧。我可以走了嗎?”
王綱笑了一下:“謝謝啊。那我的生日會……”
“我那天有事……”
“不用準備禮物,你隻來吃飯就行了,”他忙跟上來,“我隻是想找個機會補償你……”
“我不需要。”紀凡有點不耐煩了。
“那什麽,徐海帆也會來的,我跟他說了。咱們班同學都來,好歹這是高考前最後一次聚了,紀凡同學,我知道錯了,你能不能……”他騎上自行車繞著紀凡跑前跑後,跟隻蚊子似的嘀嘀咕咕。
“停——”紀凡被吵得不行,揉著眉心,無奈道,“那我和徐海帆一起來,這樣總可以了吧?”
“可以可以,謝謝你!”王綱立刻滿意了,堆著一臉的狗腿笑意,“欸,我幫你拿書包啊?我送你回家啊哥?欸,別走那麽快啊!”
紀凡被他鬧得都沒脾氣了,要是早知道這個男人竟然這麽煩嘴,他還不如一直被忽略著呢。
最後,王綱還是死纏爛打地把他“送”回了家。
“請好嘞哥!”他單腿撐地,跨在自行車上,最後貧了一句,不倫不類地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紀凡:“……”他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笑容,“……我沒比你大幾個月,不用喊我哥。”
“知道了哥。”王綱揮揮手,蹬上自行車跑了。
紀凡:“……”
他推門走進玄關,客廳裏沒人,倒是廚房裏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
他心裏一緊,卻見紀桓舉著鍋鏟探出頭來:“小凡?回來啦?”一聲爆炸似的油鍋炸響聲劈裏啪啦地響起來,紀桓手忙腳亂地縮了回去,隻剩下她的聲音:“今晚就我們倆!我弄了鍋魚湯……靠!”
紀凡滿臉黑線,換了衣服就往廚房跑。
要知道,紀桓的廚藝就跟紀凡的成績一樣,屬於紀家三大未解之謎,非要說的話,她倒是跟傅明淵挺像的——擅長烹飪碳化物。
“姐,你哪兒買的魚……”紀凡拉開廚房門的瞬間,突然失聲了。
他捂著鼻子,抄起鍋蓋猛地扣住直冒濃煙的鍋子,無力道:“怎麽又燒焦了啊!你不是說做魚湯嗎?”
紀桓指了指菜譜,語氣難得弱了點:“這裏說煎出一點焦香……”
紀凡:“……”
“好吧,這已經不香了。”紀桓承認了錯誤,老老實實將鍋鏟還給弟弟。
紀凡將那條可憐的小焦魚拯救出來,才發現不僅燒焦了,它連鱗片都沒刮幹淨。
“菜場處理得比較粗糙,得重新看一遍才行啊。”他歎氣。
加熱後,魚鱗和魚皮死死黏在一起,紀凡沒有辦法,隻得幹脆扒掉了整截魚皮,順便把燒焦的腦袋和尾巴也剁掉,重新加上薑蒜醃製起來。
紀桓抱臂在旁看著:“對了,剛跟你一塊回來的,好像不是徐海帆?你交到新朋友了?”
紀凡流暢的動作一頓,搖搖頭:“不算朋友。”
“哦……”紀桓狐疑地眯起眼睛,“嘖,要是有人騷擾你,記得跟姐講啊。”
紀凡拍扁蒜瓣薑片,蔥切段,重新開了小火,將葵花油倒出一點燒熱,聞言困惑地扭過頭:“騷擾?什麽騷擾?”
紀桓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伸手摟過紀凡的腦袋一通揉搓:“我弟這麽可愛又賢惠!當然會天天引人覬覦啦。”
紀凡臉埋在她衣服裏,覺得快要不能呼吸了,拚命掙紮著道:“蒜!蒜又要焦了!”
等到紀桓戀戀不舍地鬆手,紀凡整張臉都憋紅了,恨不能離她三米遠。
“受委屈了就跟我說,知不知道?”紀桓道,跟小時候一樣,霸道地揉亂了他的頭發。
紀凡沉默了一會兒,微笑起來:“沒事,我很好。”
盡管沒了魚皮,也沒了腦袋和尾巴,但這條倒黴催的鯽魚還是被紀凡妙手回春,煎出了正經的“焦香味”,再加水和嫩豆腐,煮出一鍋奶白色的鮮魚湯。
紀桓下筷如飛,很快,鮮魚就成了一堆骨頭。
飯後,她捧著肚子靠在椅子上,感慨道:“唉,明天就要回去吃食堂,好不舍啊……要是能把你打包帶去就好了!”
紀凡無奈道:“姐,上次你還說要減肥呢。”
“誰讓你提這個了?我都兩個月沒吃甜點了,吃條魚怎麽啦?”紀桓哀嚎一聲,揪了揪紀凡的臉,“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光吃不長肉?”
“說到甜點,”她一邊收拾碗筷,一邊道,“你知道嗎,我們隔壁實驗室整理冷凍櫃的時候,居然翻出了一整版冰淇淋。”
“導師快氣死了,這種事情就算問責也多半追查不出來,大家都死不承認不就完了?結果你猜怎麽,導師還沒說話呢,底下一妹子竟然哭了。”
紀凡隨口問:“是她買的?”
“不是啦。”紀桓嘩啦啦放了一盆熱水,將碗筷浸起來,“她眼淚刷刷的流,哭著說是傅教授留下的‘遺產’,自己其實早就發現了,但一直舍不得扔。”
紀桓關掉水龍頭,擦擦手:“傅教授知道吧?就上回我跟你說的那個科研吳彥祖,妹子是他的鐵粉呢。導師都無語了,隻能讓她自己帶回去單獨保存。”
“你敢信?那麽高冷的人竟然會喜歡吃甜食!平時偷偷吃還不算,還光明正大帶到實驗室裏,關鍵是還吃不胖……嗯,紀凡?你在聽嗎?”
紀凡倒魚骨的手一鬆,險些把盤子也掉進垃圾桶裏。
——小孩子的零食而已。
——我不愛吃。你隨便處理了吧。
說到底,掛在機房外麵的那袋子冰淇淋,其實根本就不是學生買的吧!
紀凡垂下眼睛,想起被自己吃掉的那一盒“珍貴”的冰淇淋,突然有些寢食難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