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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溪主城郊外,樹林深處。
一輛遮蔽得很嚴實的馬車靜靜地停著,馬車外有四個短打勁裝男子,一看便知是功夫過硬的好手。不多時,又有三人從三個方向匆匆而來,均是黑衣蒙面身手利落,極快地行躍至馬車前跪下,垂頭行禮后低聲齊喚:「王爺!」
車簾被護衛輕輕掀開,露出端坐的惠王,沉穩出聲:「都到了。人馬都調配齊全了?」
三人齊聲回答:「均已按王爺吩咐齊備!」
惠王:「明晚之事,只能成功,不可失敗。」
三人:「我等為殿下死戰!」
惠王:「此役艱險,願爾等皆能平安凱旋。另外,若遇幗英將軍遭遇險境,必得救她逃出生,力保她全身而退。」
三人對視一眼,一人問道:「敢問王爺,幗英將軍是指岳家女岳棠么?」
惠王:「是。」
那人又問道:「我等遵命,但敢問王爺為何要救此人?」
惠王對岳家一向並無好感,齟齬頗多。
惠王:「眼下本王與岳將軍已聯手,後續還有要事承她去辦,所以務必護她周全。」
三人齊聲:「是!」
車簾被護衛輕輕放下,這是表示惠王已沒有其他吩咐,但三人沒有立即離去,而是面面相覷地互看了一眼。馬車內的惠王沒有聽到他們離去的響動,不悅地問道:「有何猶疑?」
一人道:「王爺見諒,我等此前收到您的消息是按兵不動,又聽聞了不少在那幗英將軍身邊有一人假扮您的消息,所以我等都有些疑慮——王爺可否自證真身?」
惠王輕聲嗤笑,罵了一句「膽子不」,道:「去歲上元夜,爾等亥時初刻入府,本王等著你們一起吃湯圓,甜口咸口各三,一人六個,祝願你們諸事順遂,可還記得?」
三人立即俯首叩拜道:「王爺恕罪!」
惠王嘆氣:「罷了,罪不在爾等。」三人重重叩首,起身後迅速散去。
馬車仍然沒有動,又過了一陣,又有兩人從不同方向而來,跪在馬車前聽候惠王的吩咐。依然是車簾輕掀惠王端坐,吩咐一番之後兩人散去。
如此來回有四撥人前來相見,最終車簾沒有再掀開,緩緩起行向著蘭溪主城而去。
雪懷換下惠王冠帶衣袍又洗凈了面上妝容,將一應裝扮所用仔細收藏妥當,便和衣閉目靜坐。兩刻鐘後房門被輕輕叩響,雪懷立即打開房門,一年輕清瘦的男子站在門口,頗為恭敬客氣地道:「在下寒潭,大師安好?」
雪懷雙手合十致禮:「一切都好,一切也已妥當。」
寒潭:「那便好。主人命我轉告,明晚邀您一同上清沐山,議和地點改在凈空寺。」
雪懷微訝,寒潭又遞給他一個頗大的包袱,道:「主人命我轉交。」再微微頷首致禮:「無他,在下告退。」罷一個急退,閃轉了兩下便不見人影。
包袱入手沉重,雪懷進屋后打開一看,上面的是一套侍衛衣衫,與經常在岳棠身邊行走的侍衛的慣常裝束,衣衫鞋襪一應俱全,還有一套假髮。雪懷將衣衫和鞋拿起來看了看就知道這都是按照自己的身量趕製的,心中不免一陣柔軟。衣衫下面是拜祭所用的元寶蠟燭紙錢,一串葉紫檀佛珠,一包時令瓜果,一束清香。
雪懷心中最為柔軟的地方又被揉了一把。
她都知道。
種種遺憾憤恨,層層悵然迷惘,她都知道。
世間最難是懂得。
走過長夜,行經荒晝,以為閱遍人間事,卻唯獨不曾遇上懂得。
原本在山頂上議定的議和地點是在邊境交界處的一處山谷,易守難攻且容易發現埋伏。清沐山雖也緊鄰北庭,但山勢平緩,唯獨山頂有個險峰,易守也易攻,並非議和的首選之地。
臨時更改,只是為了圓他一個心愿吧。
雪懷克制自己這樣想,他告訴自己,這定是岳將軍有什麼新的周全布置,定是因清沐山有什麼別的優勢自己沒有想到,定與自己無關。
但更加剋制不住地去想,她真的是為了他。
收整好包袱,靜坐閉目,默念靜心經文,但直念了七十多遍卻毫無用處,心窩深處不僅沒有冷靜下來,反而更燥熱了。
果然,諸神佛,高深佛法,都不管用。
雪懷微微苦笑,在這苦笑里卻又醞著絲絲的甜。
罷了。
罷了吧。
雪懷凝眸看向窗外,茫茫雪勢轉了一些,飄飄洒洒地輕落在地。
上的雪終歸要落於大地,就像他的心,終究要去往他的歸處。
無可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