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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兄及其他家人何在,我不清楚,他們是生是死,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這一生都只能以贖罪而活,不可有其他妄念。」雪懷平緩地下了結論,唇角還是帶著一點笑意的。
岳棠從那笑意中生生看出點苦意,本能地瞥開了眼睛。過了一陣想起來什麼似的,她忽地有些愉悅:「我想了想從前那些謀逆的、暴動的人,幾乎都已處死,何況本朝律法罪不及總角,除非有逆大罪才舉族罰沒,但若是稚兒,領罪十年便可重入普通民籍。你入寺時才四歲,也就是你父兄被懲處時你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現在你都十九歲了,已經贖罪十五年了,夠了。」她高興起來,「你再多給我一些你家族的訊息,我給你查實,一定把你的贖罪僧侶之名給免了!」
雪懷的神色卻無半分變化,他想起師父對他過「你這贖罪,是一生之事,不可怠慢,不可強逆,否則不僅毀及自身,也累及旁人。」
他想起他十七歲時跟隨師父在外,有一次朝著寬闊大路笑言:「師父,我若就這麼跑走了,也沒人能找到吧。」
惹得師父當場發怒,怒斥他心生歹念,置全寺上下兩百多饒性命於不顧。
那是他第一次見師父發火,也是最後一次。
因為那之後,他再也沒有過類似的話。
雪懷看著興緻勃勃的岳棠,雙手合十致禮:「謝將軍,但我已一心皈依我佛,所以無謂免罪。」
一臉的熱心,滿眼的懇切,緩緩收斂,融盡於一個看似不在意的笑容,就著一把涼薄的語調:「大師看得開自然好,也省得我麻煩了。」
雪懷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常態,溫言道:「是,不麻煩了。」
「了太久的話,將軍歇著吧。」雪懷起身向外走,能感覺到岳棠的目光一直染在他背上,如潑墨,似傾雲。
他在門口站定,沒有回頭,卻問道:「你迎…能真心話的知交嗎?」
岳棠輕嗤:「你問這個幹什麼?」
「將軍在城中施計時,騙了我。」雪懷微微垂頭,「讓我誤以為將軍肆意割城草菅人命玩弄權術……」
岳棠打斷他:「騙了,怎樣?」
雪懷搖了一下頭,在門口默然半響,道:「將軍辛苦了。」
岳棠一怔,雪懷推門出去了。走了兩步聽到她嗤笑了一聲,分辨不清是不屑還是怨嘆地道:「我要那勞什子做什麼。」
雪懷站在屋外緩緩仰頭,紛紛大雪落在他面上,涼涼的。
洪定來到醫館內室時,岳棠正在用飯。她已經能自己坐起在床塌上放置的桌上吃飯,雖然還有些疲乏,但臉色比之前躺著的時候紅潤了不少。
洪定見她如此,原本沉肅的面容便松泛了幾分。他簡單行禮后坐在桌對面,很快地將最近的局勢和眾人言行及北庭議和之事了,眼見著岳棠不緊不慢地吃完了桌上的兩盤素菜和一碗飯,又飲下一杯聞起來清甜可口的熱乎乎的水,咂了咂嘴,道:「我想喝酒。」
洪定一愣:「啊?」
岳棠嘆一口氣:「還想吃烤羊、金銀魚肉團、海鮮三拼、燒雞、牛肉丸子……」
洪定:「……」
岳棠繼續嘆氣:「炸糍粑、酒釀圓子、艾餅窩窩、油煎菜裹飯、金銀絲面……」
洪定掃一眼面前桌上兩個空空的盤子:「醫館的菜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