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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定一直觀察著岳棠,此時眼尖地發現他家將軍甩刀的手在止不住地發抖。他知道眼下不可能勸動將軍休息,立即上前一步擋住了她發顫的手,不讓其他人看見。
岳棠語調陰沉:「來刺殺我的人,是你安排的?」
雷行被左右兵士架起,吊著半口氣強硬道:「是又如何!」
岳棠:「我父親最初交給你的任務,不過是看牢我吧?你為何起了殺心?」
雷行無奈自嘲又煩躁地一笑:「我看得住你?」
岳棠故作瞭然地「哦」了一聲,說道:「原來是完不成任務就起了殺心。」她眼神示意了一下,左右兵士立有一人伸手握住那柄插在雷行腹部的刀柄,使勁一轉。
雷行慘叫,若不是被架著便又要倒在地上,疼得面部抽搐,半響說不出一個字。
岳棠的語氣泛著寒霜,比這地上的雪還要冷:「是你,還是他的意思。」
雷行不知是疼得說不出話還是壓根不想說,一個字也沒吐口。兵士又將刀轉了兩圈,雷行整個人癱軟在兵士的架扯中,半點力氣也沒有了。
岳棠緩緩站起,居高臨下地看著雷行:「你有家人在岳家的照看之下。」
肯定的語氣,沒有疑問。
雷行抬眼看她,眼中難掩脆弱,卻仍然緊咬牙關,不發一言。
岳棠垂眸凝他一眼,瞥開眼神吩咐左右:「給他個痛快。」
兵士:「是!」
雷行被拖曳而去,岳棠轉身向洪定走去。遠遠聽到雷行拼著最後的力氣叫了一句:「你的死期不遠了!」
岳棠聞言嗤笑,轉頭也叫了一句,不過卻是對兵士說的:「不必給他個痛快了!」
兵士們應聲,立即拿繩鏈鎖在雷行的脖頸上拖曳行走,雷行沒多久就開始翻白眼,一陣之後就沒了聲音。
岳棠看向那四個被堵住嘴的城主,伸指點了點其中兩個,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們倆的兒子,應當是你們倆的吧,我殺了,埋在你們家門口地里了,回去挖吧。」
那兩個被點到的城主目眥欲裂,支支吾吾地大力掙動起來,被兵士又給按了回去。
岳棠嗤笑一聲,說道:「理由嗎?要什麼理由,想殺便殺了,我看嫡子不順眼,想給你們家的嫡女騰騰位置。回去以後善待女兒們,不然,我會派人把你們其他的兒子也給殺了。」
另外兩個城主戰戰兢兢地看著岳棠,眼中滿是渴切和懼怕。岳棠又點了點他二人,說道:「你倆的兒子我原樣送回去了,沒送錯的話。」
這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安心不少,額上一直在滲汗。
岳棠「嘖」了一聲,說道:「至於為什麼不殺你們倆的兒子,可能是因為他們說起你們在家裡對女兒們挺不錯的吧,無功無過,也就罷了。」
「都滾吧。」岳棠隨意揮手,兵士們將四個城主拖下去了。
待他們走遠,岳棠踉蹌了一步,被洪定一把扶住:「將軍!我背你回營就醫!」
岳棠扶住他的臂膀,喘息著命令道:「回報。」
洪定想扶著她邊走邊說,她卻執拗地站立不動,洪定只得迅速說道:「城中百姓及投降兵士都從靈飛館地下密道出城了,在醫館那邊聚集。我們的人傷亡不大,惠王印信調來的臨城兵士折損小半,還在清點。北庭兵士全滅,無一漏網。尉遲執明按照計劃故意放走,有人跟著他。」說完立即催促並且蹲身,「我背你,我們去找方太醫!」
岳棠眼前已有些模糊,卻緊緊握著洪定的手臂拒絕道:「你扶著我,好好地走出去。」
洪定帶著怒氣地反駁:「還顧什麼軍威!你有個三長兩短什麼威也都沒有了!性命第一不是你教我的嗎!」
「不是……」岳棠帶著顫音,語調依然堅韌強硬,「我大哥,要到了……」
洪定悚然一驚:「他、他來做什麼?!」說完立即明白,忐忑地看著她,「老將軍的家信,你真的……都沒看?」
岳棠慘白的臉勾出一個笑,說道:「看了還能做成眼下這些事?一切按照他的規矩辦……我們都要拖死在這兒……」她感到腹部一陣陣熱涌,比剛才更加疼痛,又推了推洪定,「我走不動了,去,去找雪……去找方太醫,我就在這裡等著你們來接我。」
洪定想強硬地背起她就走,卻被她用儘力氣一把推開:「快滾!這是軍令!」
洪定恨恨咬牙點頭,將她扶坐在石垛上便拔腿狂奔。
岳棠強撐一口氣端坐著,如同她從前重傷強忍的那些時刻。岳松就要到了,她絕不能倒下,絕不能讓岳松有可趁之機,絕不能把盡在掌握的局面拱手讓人……
絕不能!
不能倒下,絕不能!
絕不能讓最會坐收漁利的大哥來撿她用命換來的軍功!
可是身體不聽自己的。
身體一直在發抖,一直在疼。
她好想好想閉上眼睛就此睡去,睡到昏天黑地四時寂滅,睡到再也不用醒。
前次她在泰州鎮壓流民暴亂,最後的功勞都被大哥撿去了,若不是她有帶兵返京回護女帝之功,只怕她都沒有資格再領兵。
無論如何,不能倒下,不能閉眼!
「棠兒……棠兒啊……」溫柔的呼喚不合時宜地回蕩在耳畔,令她昏昏欲睡。
要死了嗎?
就是死在這裡嗎?
她眼前的景物有些紛亂扭曲,顏色也漸漸失真。
她失了最後一絲力氣向後仰倒,重重砸向石垛表面。
卻跌進一個帶著淡淡冷香的溫暖里。
她眼前儘是黑暗,不知所在,不辨東西。
唯一所知只是,溫熱,柔暖,安心。
她失去了一切感知,在自己的長夢中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