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落日的餘暉還未散盡,一輛輛華貴雅緻的官家車輦緩緩駛入通往皇宮的甬道。
所有車輦在通過第二道宮門之後就停下了,暫時聚集在一處寬闊之地。甬道上早有宮人前來接應,對著各輛車輦的家徽紋綉一看便知各家身份,一個個規矩周全地行禮、查驗、引路,雖然今夜前來赴宴的皇親國戚眾多,卻沒有出現絲毫差錯。
從這條僻靜卻寬大的甬道入宮的都是今夜皇宴上的命婦內眷們,各自被丫鬟們攙扶下輦后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有認識的便上前致禮,不認識的也彼此含笑點頭,一時間宮人們只覺得眼前金華玉貴,嬌客晏晏,馨香潤鼻。不多時大家各自散開,被宮人們引著路分別從不同的方向路徑前往皇宴所在地暢清閣,坐到自己該坐的席位去。
皇宮內院須得噤聲緩行,是以分散而行,且自家老爺在朝堂上的位次越尊,所需行走的路途越短,為的是讓女眷席上位次最尊者最先入席,以示敬意。
一個身著淺紫色對襟纏絲夾花飛羽裙的明麗少女卻沒有動,不顧宮人低聲催促,只看著西邊一處宮牆,說道:「時辰還早,我去一趟翊寧宮。」
這是知會,並非商議。
前來為這位少女引路的是一個看著年少老成的太監,當即賠笑道:「郡主說笑了,您在今夜宴飲上座次位列三甲,您可得快著點兒先去暢清閣才是正理。」
少女邁開步子就往西邊走,邊走邊說道:「從此處前往暢清閣只需一盞茶時分,其餘需要等我的人走的四條路都在一炷香以上,耽誤不了。」
引路太監頭大如斗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但仍跟在少女後面繼續勸說:「話雖如此,但從這兒去翊寧宮少說也得半柱香,這會子又沒有抬輦,您這一來一回一折返的,那不就遲了——哎?郡主?!」
少女「唰」地一拉裙擺伸腳就騰躍而起點在宮牆上,幾個起落就已在數丈之外,聲音穩穩傳來:「我先去,你們就在翊寧宮外等,絕不會誤事。」
「哎呦呦!」太監輕輕跺了跺腳,少女已經不見蹤影。他只好對一直沒有出聲的那少女的丫鬟埋怨道:「你怎麼也不勸勸你家小姐!」
丫鬟無奈攤手:「誰能勸動誰去勸,我是觸不起這霉頭。」
太監與丫鬟快步向著翊寧宮走去,恨恨道:「這節骨眼兒上什麼亂子都不能出!不然你我的小命都不算什麼,牽連兩位將軍就誰都別想好過!」
丫鬟吐吐舌頭,走得更快了些。
翊寧宮。
岳棠從宮牆翻越,輕輕地落在了院子里。
居然一個守衛也無,連主殿門口都沒有一個宮女站門。
岳棠只覺四下光線昏暗,完全不似上次來時那般燈火通明,金貴四溢。她朝著主殿走去,試探地叫了一聲:「姐姐?」
沒有人回應。她又上前了幾步,偏殿的門忽地打開,一個宮裝美婦急急奔出,聲音不確定又帶著希冀:「棠兒?」
岳棠心內一松,頗為寬慰地快步上前握住姐姐的手,細細看了看她有些散亂的鬢髮:「姐姐這是怎麼了?一盞燈也不點?」
一個宮女從偏殿追出,見到岳棠微微一愣便立即行禮:「四小姐。我們娘娘這幾日總覺疲乏,方才躺在榻上本來都要睡了,可忽然說有人來了便立即出來了,連外衣都沒顧上披。」說著便為這美婦人披上一件薄絨氅,又細細給她緊了緊合襟。
美婦人緊盯著岳棠,握著她的手也攥得緊緊的,連連問道:「你怎麼來了?怎麼是你?父親有什麼話要你帶給我?皇上……皇上怎麼樣?這麼久都沒有消息……難道是……」
她雙唇微微顫抖,驚疑不定地看著岳棠:「父親反了?」
岳棠微微遲疑的表情灼痛了美婦人,她攥緊了手幾乎要將岳棠掐出血來,聲音都開始發顫:「你告訴我,你實話實說!五個月又二十七天了!沒有任何音訊!皇上突然就不來了這裡突然就被禁軍圍起來了宮女們也都沒了只給我留下了一個家生丫鬟!棠兒!父親反了是嗎?現在他是……皇帝了?那皇上呢?他把皇上怎樣了?!」
「沒有,父親沒反。」似乎是被姐姐的目光刺得雙目發痛,岳棠輕輕閉了閉眼復又睜開,摩挲著姐姐的手安慰她,「我來是想告訴你,如今——」
「沒反,沒反……」姐姐徒然鬆了一口氣,手也鬆開了,喃喃地重複這兩個字數遍,忽地又柳眉倒豎地看著岳棠,「那你今夜入宮……」她將岳棠上下打量一番,唇邊忽地生出冷意,「原來如此。」
她抬起一根手指指著岳棠,聲聲嘲諷:「不愛入宮不穿宮裝不喜歡打扮的岳府四小姐,今夜倒是打扮得如此標緻!我已經不中用了,所以父親要將你送給皇上,是么?!」
岳棠的眸子驟然一縮:「你說什麼?你以為我是來當貴妃的?」
「不是么?」曾經的淑貴妃冷笑更重,「難道還是來專門探望我的?你有這麼好心?之前來看我不也是因為我是皇上寵妃嗎?原來那時就不安好心,想在皇上面前露臉?你怎麼不早說?我幫你引薦好了!我就算心裡一千一萬個不願意,父親的意思我還不是要遵從?何況自家姐妹你跟我繞這麼大的圈子做什麼?!」
「岳棠!我待你不薄!」淑貴妃隨手一抓,將腰間掛著的玉佩朝岳棠的臉上擲去。
岳棠輕易躲開,玉佩砸落在地,發出斷裂的脆響。
岳棠方才一直溫暖的眼神漸漸變冷,關切的情緒也已緩緩湮沒。她看著淑貴妃,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來是告訴你,皇上已經薨了,新君已經繼位,今夜是新皇宴請在京的皇親國戚以示拉攏恩賞,我不過是隨父親和大哥一同來的,跟新君說不上一個字。再有,你被困在這裡是新君的授意,以防你在宮中生變時以岳家兵符調動禁軍,現在外面一個守衛也沒有,你要留要走已無人在意。」
一字一句彷彿重鎚,敲擊在淑貴妃心上,砸出一個個大坑。
淑貴妃踉蹌倒退兩步,她的家生丫鬟連忙扶住她,看著她面上慘白一片,眼神慌亂無助:「薨了?薨了?何時?怎麼會……他那樣強健的一個人?新君繼位了?是誰?是誰?!誰敢!」她撲向岳棠抓住她的衣襟,定定剜她雙眼,「我沒有聽見大喪的鐘聲,你騙我!」
岳棠一手卡住她兩隻手腕從自己衣襟上扯下來往邊上一掀,說道:「內憂外患之際為保家國平定,秘不發喪罷了。」
淑貴妃被掀得坐倒在地,惶然地看著岳棠,不住地搖頭:「不,不會,不是的,我才當上貴妃多久?怎麼會這樣?他說會一輩子疼我寵我的,怎麼會死?怎麼能,怎麼能這麼快就換了天?」
岳棠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嫌惡,又夾雜著剛才姐姐誤會她時所說的那些冷言冷語,令她轉頭立即就向宮門走去,打算離開這裡。
淑貴妃追上來在她身後喊道:「棠兒!我該怎麼辦?你來找我就是告訴我這些?那、那然後呢?父親怎麼說?」
「父親什麼都沒說。」岳棠站在門口,沒有回頭。
「那,那新君打算如何處置我?」淑貴妃的聲音裡帶著一點難言又壓抑的期待,「新君是柯家三郎嗎?他……曾與我……」
岳棠忍無可忍地轉身,冷冷的聲音刺破淑貴妃的美夢:「淑貴妃,新君你倒是認識,不過不是柯家人,還是段家的人,叫做段舒清。」
淑貴妃一驚:「段舒清?!她、她一個女子,怎能、怎能坐龍椅?!」
「怎麼不能。」岳棠瞥眼看她,「她比你那皇上差在哪裡?」她倏然踹開宮門,大步向外走去。
淑貴妃愣了一瞬立即又來追她:「棠兒!我待你不薄!你一定要知會父親接我出去!棠兒!」
岳棠心煩意亂地甩甩頭,走出一段距離還能隱隱聽見淑貴妃尖利的聲音:「段舒清算是什麼東西!自古又哪有兄終妹及的道理!只恨我……只恨我沒能懷上身孕,不然如今我已貴為太后!」
岳棠氣悶地閉了閉眼。
她本來,真的是來接姐姐的,是背著父親來的。
只要姐姐一句話她就立即安排出宮事宜,連接應的人都安排好了,就在距離翊寧宮最近的宮牆下面候著。
而眼下,她靠近宮牆吹了一個呼哨,牆外立即有人回應三聲,緊接著是車馬遠去的動靜。
罷了。這樣的姐姐,大概只適合生活在宮中。從前那個在府中對自己有過關照的姐姐,眼下已經不知道去了何處。
岳棠一臉心煩地向外走,穿出翊寧宮的宮門便迎上等在外邊的引路太監和自家丫鬟。引路太監看見她就鬆了一口氣,一疊聲地說道:「郡主您可出來了,奴才剛得了信兒,皇上都已開始更衣了,您可快著點兒吧。」
岳棠微微一笑:「我能更快,你跟得上嗎?」
引路太監奉承道:「哎呦奴才哪裡敢跟堂堂幗英郡主相提並論,只盼郡主稍稍快步,奴才就是跑斷了氣兒也要跟上吶。」
岳棠笑笑不再說話,腳下步伐加快。引路太監在她側前方側了半身踩著碎步也走得飛快,一看便知在這宮裡的年歲相當長久。
拐過一個彎口之後進入一段林蔭小徑,岳棠不經意地開口問道:「這位公公,皇上對翊寧宮淑貴妃有什麼旨意嗎?」她不等引路太監答話,便極快地從往他手裡塞了兩大塊碎銀子。
引路太監手腕一轉便將這銀子隱匿袖中,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回道:「郡主慎言,這淑貴妃可是再也叫不得了。」他微微湊近,「皇上雖還未下旨,但前朝的舊人都不會留了。」
岳棠內心突跳,面上卻還是一派鎮定:「怎麼個不留?」
引路太監笑笑:「前朝舊人皆是女子,都送去庵里當姑子。」
岳棠的面上仍然沒什麼變化:「何時起行?」
引路太監:「這倒是還沒定下來,不過依奴才愚見,不會超過下月初五。」
下個月初五,是當今太后的壽辰。太后本就還沉浸在喪子之痛里,早有口風傳出來不想再看到從前皇帝的舊人了。
此時距離下月初五還有十來天,岳棠覺著無論辦什麼事也都夠了,便對引路太監微笑道:「謝公公提點。」
引路太監連稱「不敢」,繼續為這位新帝親封的幗英郡主引路。
不多時便到了暢清閣,引路太監將郡主及丫鬟引給閣內負責引路伺候的宮女,便行禮退下。不過他沒有立時離開,而是對著岳棠的背影看了一陣。
「看什麼呢?」另一個太監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只見滿眼衣香鬢影,並不知他在看哪一個人。
引路太監咋舌:「不得了。」
「什麼不得了?」
「岳府四千金,幗英郡主,不得了。」
「那還用說?領兵才一年多就已經平叛過六回,回回大勝,這回在京坐鎮力保皇上登基,被皇上親賜名號『幗英』,封地俸祿比平級多一倍,嘖嘖,這等榮寵試問幾人能有?何況她還是個女子。」
「我說的不是這個。」引路太監微微眯眼,「她一眼就看出我情報通達,給我塞了銀子問我翊寧宮的事兒。」
「哦?她是怎麼看出來的?」
「她方才往我腳上隨意瞥了兩眼,我便知她已看出我這靴子是生花齋的上品,以我這七品俸祿是絕對穿不起的,她看出來了。」引路太監感嘆道,「在宮裡十來年了,這樣的眼力不出三個人。」
另一個太監也嘆道:「要是以前,宮裡人精可多了去了,這些年換了幾次天,一撥的人來,一撥的人走,眼尖的可是越發少了。」
兩個太監并行離開暢清閣,隱隱還能聽見他們在說「若是當今聖上是男子,以郡主這察言觀色入了後宮,怕是立即能榮寵加身一步登天呢……」
「可惜了是個女子,不然恐怕早已……」
暢清閣內的下庭已經或坐或站了不少內眷,彼此寒暄客套打趣逗笑,一派和諧安然,彷彿這數月來發生的一切對她們沒有半點影響。
岳棠自落座后就不斷有人上來問安,她雖無需起身卻也不勝其煩。她輕輕撫了撫左臂,那裡還殘留著上一場平叛的疤痕,現在若是使勁去按還有些隱隱作痛。而眼前這些女眷們,個個身驕肉貴,縱享奢華,對外面的流民與飢荒毫不知情。
或者,是毫不在意吧。
無論是哪朝天子哪朝臣,這裡的人們似乎永遠安於享樂,不知疲倦。
岳棠望向上庭,那裡除了皇上的龍椅還是空的,其餘的都已經坐滿了。男人們不如女人健談,加上離龍座更近,那邊的氣氛顯得更為莊嚴肅穆,只有宮人們伺候茶點的輕微聲響。
上庭與下庭不過數步之隔,卻已分了上下尊卑。
岳棠看著她的父親和大哥坐在距離龍椅最近的左下首,兩人俱是盛裝加身一派清貴,相仿的眉眼之間都蘊著淡淡的自傲,舉杯飲茶的大家風範也如出一轍。
像兩尊高高在上的神明,只能被仰望而不可接近,透著無限的疏離。
在他們對面落座的是柯家的三郎,那位曾與尚在閨閣的淑貴妃議婚的男子。如今已貴為驃騎大將軍,已不是從前那個需要靠岳家提攜才能更進一步的小小侍郎了。
而這三人,在這半年來的流民暴動和邊境騷亂之中,都稱病未出,只派了家族中人前去應對,而之後的功勞都是這三人來領受。
誰讓他們是身為家主的男子呢。
呵。
岳棠將面前的茶仰頭喝了半盞,此時很有些想念從前在外地喝過的甘冽的冰梅燒,那喝一口就直衝入肺腑的爽利,比這裡等會要端上來的半甜不甜微辣不辣的酒可強多了。
「聖駕到——跪迎——」
隨著一聲唱喏,眾人紛紛起身又伏地叩拜,山呼萬歲,聽得皇上的步伐輕巧地踏上了龍座,伴隨著些許環佩叮咚。
「眾愛卿平身,坐吧。」皇上的聲音婉轉清越,眾人回謝后紛紛起身落座。
這位才登基不足一月的新君面容姣好,整個人流露出玲瓏剔透之感,新做的宴客常服妥帖地包裹著她優雅美好的身段,特別整改過的冠冕和配飾映襯著她寧定溫和的笑意,在肅穆凝沉的皇帝袍服中生出些獨屬於女子的柔暖圓融之感。
「今夜家宴,眾卿不必拘禮,」女帝柔緩開口,「前帝新喪,不可奢靡,然朕親近眾卿之意須得傳達,是以家宴與眾卿同歡,以示犒賞。」她不待眾人起身謝禮,便對岳棠所在的方向抬起了手,「幗英郡主,上前來。」
岳棠連忙起身快步上前,行至女帝面前剛要跪地行禮,只聽女帝已開口阻攔:「免禮,上前來,坐到朕的身邊來。」
岳棠在眾人盯視的目光中徑直走向女帝,坐在了龍座的腳踏上,側身低頭行禮:「謝皇上隆恩。」
女帝示意宮人添碗筷給岳棠,眾卿這才跪地謝恩,復又站起各自落座,碗筷相觸的聲響輕輕不絕於耳。
女帝微微俯身,對岳棠輕聲說道:「這裡看柯三郎,看得更清楚些。」
岳棠有些不悅卻並未表現出來,只是說:「看他作甚。」
女帝輕笑:「裝什麼糊塗,你父親允你來赴這暢清閣之宴,不就是為了讓柯三郎與你相看?」她的美目在柯三郎身上流轉一番,笑得愈發明顯,「畢竟那柯三郎也是個眼高於頂的主。」
岳棠冷哼:「即便他看中了我,我也未見得看上他。」
女帝笑出聲:「好棠兒,你都沒正眼瞧瞧人家。柯三郎好歹也是京中聞名的俊俏公子,怎見得不能入你法眼。」
岳棠嗤笑:「稱病不出戰,就這一點,我就看不上。」
女帝的笑容幾不可察地斂了斂,伸手按在岳棠肩上,說道:「皇城被圍時唯有你緊急馳援,朕會一直記得。」
岳棠淡淡道:「那皇上為什麼封我為郡主,而不是將軍?」
女帝放在岳棠肩上的手微微一僵。
將軍可以征戰沙場,郡主須得聯姻貴戚。
與岳棠一同平亂的其他男子得到的都是軍中的封賞,唯有岳棠受封的是命婦內眷中的位份,雖然尊貴卻並無什麼實際用處,還明確告知了所有人,她再如何強悍勇猛,最終歸宿仍是嫁人生子,在深宅大院中了此一生。
封號「幗英」,在岳棠看來,更是一記響亮的諷刺。
雖然她也知道,女帝是真心實意想褒獎她的,「巾幗英豪」四字不是誰都擔得起的。但此時此刻,她想起父兄、主母、姨娘及眾姐妹的明嘲暗諷,根本沒辦法不出言相激。
她所倚仗的甚至不是亂中救駕及保皇登基的恩義,而是她與段舒清一向投緣的表姐妹情分。
女帝輕輕按了按岳棠的肩,收回了手,語調回復如常地溫言道:「你若想當將軍,倒也不是不可。不過你看,朕座下虎狼環伺,將軍之位仿若極品肉糜,若要虎口奪食,必得付出更高更多的代價。」
將軍可掌兵權,有了兵權就有了翻天的可能,任是誰都對將軍之位虎視眈眈。加上近些年來朝權更迭頻繁,女帝對封賞將軍一事更為謹慎,何況岳家一門雙將,岳棠的父兄已經都是大權在握的將軍了。
岳棠雖然一直對女帝忠心示好,且確實在女帝落難時前來馳援,但她終究姓岳。
岳棠對女帝的防備之心有了微妙的理解,當下輕輕一笑,說道:「皇上,您給出去的東西若是不想給了,拿回來便是,不必思前想後。」她一針見血地說道,「我與父兄,同姓不同行,我以為您早已知道了。」
女帝的表情鬆弛了些許,笑道:「這世間萬物恆久不變的,便是變。棠兒,你說的話,朕眼下是能信的,以後么——」
岳棠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接過女帝命宮人遞來的一杯酒,一飲而盡。
「不過朕倒是可以給你個機會略表你的忠心。」女帝斜斜瞟了她一眼,眼風帶笑,「你等著就是。」
岳棠點點頭,不再多言。她隨意向父兄一瞟,便見他們雖表現得不在意,卻時不時便看上自己兩眼,與她目光相接之後卻又偏轉了目光,裝出一副並不在意的模樣。
岳棠也就勾了勾唇,看向別處。她能感到柯家三郎的方向有一道目光膠著在自己身上,但她沒有去管,也沒有去看。
半個時辰后,女帝推說疲乏先行離場,按規矩其他人須得再留半個時辰方可離開。岳棠起身推說去更衣,只想出去透透氣,遠離這一地的虛與委蛇。
誰料想走了沒幾步,身後便傳來一個清潤的聲音喚她:「幗英郡主。」
岳棠回頭,看見一頎長男子,唇邊帶著溫柔的笑意,正朝她緩緩行來。
柯家三郎,柯兆。
岳棠拱手抱拳行禮:「柯將軍。」
柯兆看了看她的抱拳,唇邊笑意更甚:「郡主還真的想做女將軍呢。今天穿這身宮裝很好看,若是行了半蹲身福禮,會更添風致。」
在宮中,有官職的男子之間才抱拳行禮,女眷之間或是女眷見到有官職的男子,皆得行半蹲身福禮。
岳棠面無表情:「哦。」
柯兆也不以為意,又看了看她,說道:「郡主近處看,比遠處看更俏麗一些。」
岳棠把眉頭皺得很緊:「你當我是青樓窯姐兒?看來看去還要品評一番?」
柯兆連連擺手:「郡主莫要誤會,我只是真心讚美罷了。若令郡主不快,我道歉——對不起。」
岳棠:「喚我何事?」
柯兆微笑:「無事,只想著與郡主一同出宮罷了,可以送郡主一程。」
「不必。」岳棠立即拒絕,「我自己可以回去。」
柯兆:「郡主當然可以自己回去,但相送是我的心意。」
岳棠看了看他,說道:「柯兆,你很煩。」
柯兆略略訝異,轉而笑道:「哦?郡主煩我了?」
岳棠點頭:「對,很煩。你再糾纏下去,我就要動手了。」
柯兆打量了一下她:「入宮不得帶兵刃,郡主要如何動手?」
岳棠:「沒有兵刃我也能掀翻你。」
柯兆哈哈一笑:「宮中不宜動武,郡主若有興趣,我們出宮再——」
岳棠已經惱了:「你煩不煩?聽不出來我在讓你滾遠點嗎?」說完便走,一點餘地也不留。
柯兆也沒有追,在她身後輕輕巧巧地說道:「幗英郡主,不管你如何惹惱我,如何厭煩我,這婚事已是板上釘釘,望你有所了解。」
岳棠停步,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柯兆:「柯將軍一貫自信,竟也包含這根本沒影兒的事情么?」
柯兆緩緩踱步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笑:「郡主不必故作強硬,也不必刻意令我生厭,以郡主在戰場上的機敏善變、巧思百出,必不會是個全不知情解意、只會生硬刻板的無趣女子。再者,即便郡主真的是個蠻橫刁婦,甚至是身有殘疾,我依然會照娶不誤。」他逼視著岳棠的雙眸,帶著一股不輕不重的威壓,「這是柯家和岳家的事,容不得你說半個『不』字。」
岳棠雙眸一凜便要發作,柯兆已經退後兩步站定,又恢復了方才那般春風和煦的笑容,柔聲說道:「其實我們能做一對舉案齊眉的好夫妻的,對嗎?與其劍拔弩張,不如相敬如賓,這樣未來你我的日子都能快活些,你說呢?」他勾起的唇角帶了些撒嬌的意味,「郡主可要好好待我啊。」
岳棠面上表情並未變多少,內心卻因深知他說的都是正確的而陷入悲愁。她暗暗深吸一口氣,瞥了柯兆一眼,說道:「以後的事未可知,但眼下,你停步就好。」
柯兆沒有再堅持相送,頗為大度地點點頭行了半禮:「郡主走好。」
岳棠的車輦在規定回府的最後時間內慢悠悠地晃到了府門口。甫一下車,負責留門的管家便立即著人上前,牽馬的牽馬,伺候郡主落車的伺候著,還小聲對郡主囑咐:「老爺和大少爺都在書房等了有一陣了,四小姐腳下快著點兒。」
岳棠點頭致謝,跟著前頭提燈照亮的僕役,緊著腳步往書房走,果然遠遠見著書房處燈火通明,還有兩個丫鬟從書房內正端著盛放吃食湯水的托盤走進去,又有三個僕役端著凈過手臉的帕子和水盆以及漱過口的茶碗和水盂走出來,可以想見是父親和大哥已經等得不耐煩,就在書房裡簡單梳洗了。
岳棠的腳步略略放慢,示意引路小廝前去通傳,沒想到大哥的聲音傳了出來:「是四妹妹到了嗎?快進來。」
候門的僕役立即掀起垂簾又打開門,弓著身對岳棠恭敬了一聲「四小姐」。岳棠跨門而入,見到父親和大哥分別坐於主次二位,穩重地提步上前行了蹲身福禮,喚了一聲:「父親,大哥。」
岳家的家主、岳棠的父親岳榮「嗯」了一聲算是回應,倒是岳棠的大哥、現任驃騎大將軍的岳松對她客氣笑了笑,問道:「四妹妹見過柯兆,覺得如何?」
開門見山又一針見血,大哥一向如此,尤其跟她說話不願意浪費時間兜圈子,岳棠心裡非常清楚。
於是她也直接微微一笑:「不怎麼樣。」
岳松似乎料到她會這樣說,也是一笑:「你與柯兆的婚事已然定下了,你覺得好那便好,你覺得不好也無礙。婚期就在三個月後,一切禮節行事都從簡,但排場必會轟動京城,嫁妝也斷斷不會苛待於你。父親與我等你到現在,是想告訴你,此間絕不能橫生枝節,你不要妄想反抗,亦不可胡作非為,知道了么?」
岳棠將這二人各自看了一眼,亦是一笑:「前帝喪期未過就可成婚了?」
「所以禮節才會從簡。父親已向新君稟明過,得到了新君的允准。」岳松立即揭過這一話茬,笑容依然溫和:「大哥想問問你有什麼想要的家當,有什麼特別想置辦的,父親與我都會儘力為你製備。」
在岳棠的印象中,父親與大哥都是不會專門為等著自己而耗費自身的休息時間的,今夜在此等候卻又只是說些可說可不說的話,必有隱含原因。
岳棠看向一語未發的父親,問道:「父親還有什麼要叮囑的嗎?沒有的話請允許女兒告退。」
岳榮那雙神色淡淡的眼眸終於定在了自己女兒的臉上,語氣也是淡淡的:「聽你大哥的便是。」
「哦。」岳棠應了一聲,對著二位蹲了蹲身,「那女兒便告退了。」
岳棠轉身就走,幾乎都能感受到身後兩道驚詫的目光緊隨身後。岳榮忽地又開口道:「淑貴妃之事,你不可再管。」
岳棠回頭,恭敬詢問:「女兒不明白為何父親不能將姐姐接回?姐姐留在宮中已無益處,與其去做姑子再無出頭之日,還不如接回家中,也好再為父親分憂。」
與父親講父女之情,無用。必得說到此人的用處才有轉寰的機會,親生女兒也不例外。
岳榮的眉毛都未動一下,說道:「目前,不能得罪太后。」
太后要將前帝的妃子都送去當姑子,父親雖然可以用職權或求情或徇私地救回女兒,但很容易被太後知曉,即便不會有什麼大罪卻也令太后不快,與太後生了嫌隙。
而當今太后因著前帝,如今還願意給岳家幾分薄面,些許優待。這累世難求的情分,萬萬不能因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兒斷送。
岳棠並不意外,也不再多說什麼,再次行禮后沒有停留,很快走了出去。
然而她並沒有走遠,隨便找了個理由驅退了跟隨的僕役,從一處近路極快地回到書房附近——直覺告訴她,她錯過了什麼重要的東西,那些東西就是竟然父兄一起等待她的理由。
此時距她離開不過寥寥數瞬,書房的燈火依然未熄,看來父兄仍未離開。然而書房兩側卻湧出十來個手中持著棍棒繩索的大漢,看離開的方向是下人房那邊。
這些大漢有幾個都很眼熟,正是府中的護院。
書房的門被僕役輕輕打開,岳榮和岳松從裡面走出來,正在交談著什麼。岳松的耳力一向驚人,岳棠連忙屏氣降吸,將自己往假山石後面更隱藏得深了些。
「她竟沒有出言反對,倒是出乎意料。」岳榮淡淡說道。
岳松笑著回應:「許是見了那柯兆動了春心,卻又不好意思言明吧。」
岳榮一哂:「這樣倒是最好。」復又輕輕皺眉,「今夜宴會上,新君連個正眼都沒有給過你我。」
岳松也斂了笑意,微微凝重道:「是,我幾番敬酒也被新君揮手勸退,倒是與那柯兆推杯換盞,相談甚歡。」
岳榮用鼻子出氣,輕哼了一聲:「若是前帝還在,怎會如此!」
岳松扶著父親走了幾步,又道:「那柯兆還在外面候著,父親還要見一見么?」
岳榮的語氣染了些不耐:「讓他快些離開,半夜三更等在府門口被人瞧見了算怎麼回事。」
岳松立馬應承:「是是,我立即吩咐人請他離開。」
岳榮又叮囑道:「那些知情的護院立即遣走,絕不能讓四丫頭知道一星半點。」
岳松:「是,那是當然,若是讓四妹妹知道咱們今晚的計劃,怕是要鬧得天翻地覆,那可就不好收場了。」
二人的聲音漸行漸遠,岳棠在暗處皺緊了眉頭。她略略前後聯繫了一下,眉頭皺得更深,當即拔腿而行直奔下人房,卻又誰都沒有驚動,逮著一個曾與之有些交情的護院就給拎了出來,直接帶到了後院柴房僻靜處。
面對四小姐的質問,這護院卻支支吾吾什麼都不說,岳棠也不發惱,直接戳他痛處:「不是有老母親在家等著你拿月餉回去買葯治病么?明天你們這一撥晚上打算對我動手的人就都要被遣走了,失了銀錢來源要如何侍奉母親?若你明明白白告訴我,我保證給你一筆足夠的銀錢讓你給母親治病,以後若是不夠,你還可再找我來取。」
護院眼睛一亮,復又一暗,囁嚅道:「可是說了的話,老爺和大少爺更不會放過我的……」他瞟了岳棠一眼,「四小姐您一鬧起來,闔府上下都知道是誰走的口風了……」
岳棠冷哼:「你放心,這次,我不鬧。」
護院狐疑地看了岳棠一眼,但又知道這位四小姐一向說話算話,猶豫再三一拍大腿,說道:「我就都跟你說了吧!反正我們本來就不想干這缺德事兒!四小姐,今晚上我們十二個護院在您來之前就守在書房外面了,只要您有一句抗婚的話語,我們立馬就要衝進去把您打暈再綁了,用棉被一裹就直接送到外面的馬車上去!」
岳棠聽得心驚肉跳,用力一抓護院的衣襟,硬聲問道:「扔到什麼車上去?柯兆的馬車嗎?!」
護院有些不忍:「是,是的……」
岳棠怒極反笑,咬牙切齒:「然後呢?」
護院:「然後,然後您就被柯將軍帶走了啊,至於去哪兒我們不清楚,只聽老爺和大少爺說,這樣您就能安心跟柯將軍成婚了。」
安心成婚嗎?
呵。
岳棠鬆開護院的衣襟將他一推:「你走吧,今晚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說罷從隨身荷包中掏出兩大錠銀子扔給他,轉身快步離去。
岳棠沒有直接回自己的居所,而是疾行在府中北邊的一處闊大綿長的水榭之中,從亭台奔至樓閣,又在水面輕點騰躍至水榭頂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了一陣,方覺稍稍紓解胸中憋悶。
怪不得她那一貫吝嗇給予她些許時間的父兄願意大晚上的端坐書房等她!
怪不得他們假惺惺地詢問她的意見,說要帶她去見見柯兆,擺出一副願意商量的姿態!
怪不得柯兆說要送她回來,原來他根本就是順路,只等著她被棉被裹出來扔到他車上!
若是她在書房中如同往常一樣與父兄嗆聲,只怕這會子已不知道被柯兆帶到什麼所在行些什麼污糟之事了!
原來為了讓她甘心嫁給柯家三郎,自己的父兄都不可信任了嗎?竟想出如此下三濫的招數來對付她?!竟願讓她婚前被隨意染指,致使她不得不嫁人?!
心漸漸沉下去,愈發冷硬。
她回想起十五歲那年第一次被議婚,父親要將她遠嫁邊陲以安撫軍心,她為求自保在書房前苦跪三天,終於換得父親一個點頭,允諾將她當做兒子看待半月,若能在半月內拿回父親最想要的邊陲軍情情報,便可交換自由。她急赴邊陲搜集情報,幾乎將自己置於死地,幾番死裡逃生才回到京中將情報遞交父親,換來的不過是淡淡一句「尚可,此次便隨你」。
那時她雖然心有餘悸且對父親的冷淡記恨於心,但仍然因為終於能踏入父親的書房與兄長們一同議事而倍感歡欣自豪。
她以為,她能成為父親的兒子了。
時至今日她才真正醒悟,父親不僅沒有把她當做兒子的意思,還將她視為一塊隨時可以隨意扔出府門的抹布——能助父親擦拭篡位痕迹的抹布。
岳棠完全冷靜下來,很清楚父親此舉的真正含義——
前帝是因父親的扶持而穩坐龍椅的,父親又將姐姐送入後宮成為前帝寵妃,岳家可謂一時風頭無兩,榮寵無雙。而前帝登基不過四月有餘便屢屢傳出身體不適的消息,終在纏綿病榻月余之後撒手人寰。
而這一段波雲詭譎的時間裡,父親在其中攪弄風雲,不可謂不忙碌。
前帝卧病期間曾數度單獨召見父親,談話內容無人知曉,只發覺父親開始私下與前帝唯一的弟弟英王接觸,言行之間頗有些將英王奉為新主的意思。但就在前帝大行的前兩日,英王忽然墜馬而亡,父親直接發兵圍城,大有一舉拿下龍座之意。
這些驚心動魄,都是當時遠在東南對抗流民暴亂的岳棠從別人口中聽來的。
然而父親沒料到柯家會突然發難。
柯家也曾鐘鳴鼎食,不過那是在更久之前的舊朝——奚國。在這江山還姓奚時,柯家一門三傑籠罩在朝堂之上,據說皇帝下旨也要看柯家臉色。但因當時身為兵馬統帥的前帝奪政,柯家一夜之間因保皇而覆滅,最終只剩下一個三郎勉撐門楣。
前帝因岳家的扶持而倍賜榮寵,自然對曾反抗自己的柯家疏遠冷淡。但因柯家門生眾多,又因前帝本就是篡位而名不正言不順,正需要柯家這樣的高門大戶為自己正名,便將柯兆扶持起來,面上有個安撫及招懷之意。
柯兆本一直沒有什麼實權,岳榮也從未將他放在眼裡。但在岳榮圍城之際,柯兆卻忽然帶兵而至,仿若從天而降,將岳榮的人馬圍了個水泄不通。
岳榮本已坐實篡位且兵敗,卻因岳棠收到段舒清求援而帶人回京就立刻逆轉了形式——他大言不慚地對新君稟明心跡,表示自己圍城乃是有恐京城不安,並非篡位奪權,自己的四女岳棠帶人回京策應便是明證。
當時尚在馬背上的岳棠,眼睜睜看著父親翻身下馬,痛哭流涕地親自打開城門,不住地念叨著「終於平安無事,臣心甚慰」這等睜眼瞎話,將自己和柯兆迎進了城。
段舒清終於踏上龍座。
新君繼位,萬事不穩,自然也不會如何嚴苛地追究朝中頗有勢力的岳家,何況岳棠確實是來救援的,便是看在岳棠面上也不能如何發作。只是段舒清自有自己的法子,自她繼位后就沒有召見過岳榮與岳松,雖說地位和俸祿都未變,但也沒有像恩賞柯兆與岳棠那樣有任何錶示。
言下之意,不言而明。
那時候的岳棠有種微妙的欣喜和幸災樂禍。她明顯能感受到父親和大哥對她的態度比從前好上百倍,只因她那時相當於家族在朝中的庇蔭,有她在,加上二哥依然鎮守西南重鎮,新君就暫時不會動岳家。
當然,只是暫時。
無聲利劍高懸頸項,岳榮沒有一天能夠安枕。
而與柯家聯姻,是示好新君最為明顯直接的方式,且可以暫時安撫柯家,以免柯家頻頻挑刺,非要將岳家的篡位坐實,一網打盡。
至於柯兆答應這門婚事,不過是因為看中嶽棠的領兵之能,以及她與新君的表姐妹關係。
一拍即合。
岳棠發出輕聲嗤笑,自語道:「好盤算。可惜被我識破了,嘖嘖。」
她隨意從屋頂躍下,身影輕盈得彷彿月華輕灑。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居所,若無其事地喚丫鬟準備沐浴,回應婆子們若有似無的關於婚事的刺探,裝作一副不可抑制流露小女兒嬌羞卻仍然嘴硬的平常女子,終於在幾日後與父親一起用茶點時,聽到父親略帶戲謔鄙夷卻又語調輕鬆狀似寵溺地對她說道:「女兒家終歸是女兒家,嫁人才是最終歸宿,領兵打仗都不過是你嫁得更好的籌碼。」
岳棠也就從善如流地點頭,也不多說什麼,只保持著一副被說中又不想承認的面色,成功地讓父親以為她準備安心嫁人,之後伺候她的丫鬟婆子便不如以前那般謹慎嚴苛,她的院落周圍的護衛也不似之前那樣半個時辰一輪換。她像從前那樣隔幾天便去一趟軍營巡查,不動聲色地寫了一封任何人都看不出破綻的家信給二哥。
柯岳兩家聯姻之事緊鑼密鼓地籌備著,但岳榮懇請新君賜婚的聖旨仍然遲遲未下。岳棠在府中每隔一陣就會被要求挑選各種物件的款式花樣,每兩天泡一次百花靈草湯及細細地用鮮花精製的頭油梳發,每天晨起以清新花露和剛剝殼的雞蛋凈面……如此種種,岳棠心平氣和地忍受了近兩個月,終於在某天小憩后看著一個僕從匆匆小跑進入她的院落,急慌慌在門外對她行禮后立即說道:「四小姐您快想想辦法吧,老爺在朝堂上暈過去了!但皇上、皇上沒有放老爺回來,就那麼讓老爺暈在金殿的地上……」
岳棠回應的聲音頗為驚惶,起身穿衣的動作卻絲毫不亂。待她身著朝服邁出府門時,尚在府中的姐妹和父親的妻妾都站在門口望著她,每張臉上都是期盼和緊張,那些平日里的白眼和輕視全都不敢有絲毫顯露。
岳棠什麼都沒有說,甚至懶得看她們一眼,拽過小廝牽來的韁繩,帥氣地翻身上馬,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