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煙
一.煙
夜雨朦朧。
2012年12月12日對於黃家來說是一個無比沉重的日子。梁摯雅坐在東林村的一個小祖屋裡,這裡剛剛辦完喪禮,滿地白紙與銀灰,她丈夫的棺枋就放在幽暗的屋裡,寂靜無聲。
梁摯雅已經筋疲力盡,無法思考了。這些天她處理了太多的事情:死訊的轟炸、父母的焦灼、親戚的弔唁、媒體的騷擾、白事的處理……她坐在門檻上,雙眼空洞地望著地上,凜冽的冬雨滴滴答答地從屋檐落下,又濕又冷。她長這麼大,還沒獨自處理過這麼多事,她很迷茫,很麻木。她感到徹骨的寒。
她一向是個慢熱的人,到現在為止,她還覺得自己在夢中,似乎覺得明天一早醒來,她還會聽到彥文,她的丈夫,一個脾性溫和又淳厚的男人,端著熱氣騰騰的豆漿來催她起床,掀她被子,撓她痒痒……
梁摯雅和黃彥文年齡相同,他們住在同一條村裡,從小一起長大。他們自小一起上學,一起到省城讀書,他們約好以後要一起環遊世界、一起養薩摩耶、一起白頭到老,他們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半個月前的婚禮上,醒目的男人鄭重宣誓,他要永遠守護他的妻子,永遠保護她,不讓她受一點委屈!誰知誓后不到半個月,他就輕飄飄違背了諾言,連一句遺言也沒有。
梁摯雅搖搖頭,紅事白事的接踵而來,讓她覺得恍惚不真實,這都是假的!她的彥文會回來的!唉,梁摯雅嘆了一口氣,把頭埋進了膝蓋。她無法想象沒有黃彥文的生活究竟是怎麼樣的。
生活就好像一把刀,直插進梁摯雅的心臟,讓她不停地滴血,卻因為不拔出來,不至於鮮血四濺,崩潰而亡。
黃父和黃母快六十了,一輩子都是農民,淳樸善良,家裡的獨子死了,白頭人送黑頭人,可憐的夫婦整整哭了幾天,老眼都要哭瞎了,但他們現在還不忘來安慰他們他們這個孝順溫柔的兒媳婦,畢竟,像梁摯雅這種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才是最嚇人的。
「雅雅,你不要太傷心,有什麼事我們扛著呢,你想哭就哭出來,不要憋著啊!……快去休息吧,這裡涼。」
梁摯雅勉強笑笑:「媽,你說什麼呢,我沒事的。」
陰風陣陣,夜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晚上,梁摯雅也就在門口坐了一通宵,從深夜坐到天蒙蒙亮,她在等她的丈夫回家。
可惜再也回不來了,黃彥文死於西藏支教隊伍中。在一次山路途中,他失足掉進山洞,被人救出來時,他已脫水身亡。一個年輕善良的生命隕於大山,隕於偉大的事業。
黃彥文的事迹被無數媒體爭相報道,甚至還登上了八大黨報,被追評為2012年感動中國人物之一,z省十大傑出青年之一,央視點名表揚。
但這些莫須有的虛名對於梁摯雅來說有什麼用呢,梁摯雅苦笑一下,她想要的總是那麼簡單,彥文的早餐,彥文的呵護,彥文的陪伴。
……
在地球的另一邊,亞特蘭大。正值下午,陽光溫和。
梁致涯也正在關注黃彥文。他慵懶地坐在豪華的真皮沙發上,用修長整潔的手指輕輕地觸摸平板,一目十行地瀏覽著英文版的新聞。相關新聞上有無數的採訪和照片:高原孩子、屍體、記者、警察……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年輕的女人上。這個人他知道,梁摯雅,那個名字發音和他相似的女人。
照片上的女人正在回答記者的訪問,她清瘦又蒼白,憔悴又疲憊,一頭滑順的黑髮垂在腰間。梁致涯定定看了會,當他注意到她手上的銀環時,眼中有一絲陰霾飛快閃過,隨後他又立刻恢復正常。他把平板隨手一扔,拿起一根煙,卻沒有點燃,在手上把玩了會,才又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爸,我明天回國了,」他笑笑,「回來做什麼?在這待煩了就回來唄,這裡多無聊啊。還是回家好呀!」一陣假意噓寒問暖之後,又聽他說:「對了爸,你們省不是有一叫黃彥文的人,對,剛死在西藏那個,你什麼時候開那個表彰大會?……」
他要回國,為了梁摯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