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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晉王的心殤

  彷彿,他們之間,永遠隔著一道屏障。

  明明那麼真實清晰,觸手之時才知,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徒惹殤懷。

  坊間傳聞:沈姑娘性情孤傲,恃才傲物,缺少一般閨閣女子的溫婉乖順。

  實則,不過是她對所遇見的事物,有自己的一套獨特見解罷了。

  縱觀天下,也唯有她這樣的女子,值得他傾心相待,即便他們此生有緣無分。

  僵直的兩人,各懷心事,一時之間,周圍的氣氛也驟然尷尬起來。

  或許是沈舒窈終於覺察到,自己方才的語氣不太好,忽然感覺有些愧疚。

  畢竟眼前的人對他有恩,給她施壓的人是皇帝,一切與他毫無關係,為何自己要如此不識好歹?

  躊躇良久,她覺得,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

  即便語氣,還有些生硬,但明顯沒有了,方才的十足的火藥味。

  「我手上並無傷口,也不會想不開,吞入腹中。」

  即便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卻從來沒有想過要自尋短見。

  所以,你完全不必擔心,毒汁會侵蝕進入她的身體。

  畢竟,對於毒物,沈舒窈懂得如何處理。

  果然,在她這個似是而非的解釋之後,蕭玄奕略微沉鬱的神情,總算展露出了一縷笑意。

  原來,她也並非這般厭惡自己,至少,還會顧忌他的感受,不是么?

  蕭玄奕望著她淡然而疏離的神情,這個女子太過要強,可她越是這樣,卻越是令人心疼。

  他曾在心裡問自己,倘若當初,他沒有設計讓他入刑部任仵作,她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一身的麻煩?

  究其根本,到底還是他,沒有保護好她。

  待此件事了,或許,應該還她以平靜的生活。

  許久沒有傳來蕭玄奕的聲音,沈舒窈才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凝重,似有什麼難解的心事。

  她沉吟了片刻,低聲道:「此案雖看似有些棘手,但是我一定會竭盡全力。」

  自從圜丘壇發生爆炸以後,皇帝龍顏震怒,越發變得多疑。

  凡是他疑心的,不容人辯解,更不許求情,統統拉出去砍了。

  一時之間,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為官者都心知肚明,唯有三緘其口,方可保住身家性命。

  等到皇帝氣出夠了,這才想起來緝拿真兇。

  如今線索鏈斷了這麼多,想要徹查清楚,難度可想而知。

  縱然刑部、大理寺忙得人仰馬翻,卻也沒有找到任何,與案情有關聯的線索。

  甚至連最基本的,炸藥是如何運到圜丘壇的,也都一無所知。

  如若不是如此,皇帝又怎會想到沈舒窈?

  雖是故作給她選擇,可她並非三歲孩童,其中的深意,早已暗自揣測了七八分。

  此事根本就不容她拒絕,而這場交易於皇帝而言,自然是利大於弊。

  能查到真兇固然是好,如若查不到,他也不介意再多殺幾個。

  而蕭玄奕,他既是皇帝的親兄弟,又是這起案件的直接負責人。

  倘若,查到最後仍是一樁無頭懸案,皇帝也會念著他的軍功,對他網開一面。

  反倒是魏啟章和王憲,首當其衝,在劫難逃。

  屆時,朝野又會經歷一場大換血。

  自古聖意難測,是落得個有負聖意,砍頭以儆效尤,還是革職查辦,誰又能猜得透呢?

  總而言之,此案乃是一個燙手山芋。

  沈舒窈很清楚,這起案件背後,關係著多少人的性命。

  退一步說,即便她限期不能破案,但她深信,蕭玄奕完全有辦法保住她。

  可是,她亦很清醒,無論蕭玄奕採用何種辦法保全她,勢必都會付出巨大的代價,畢竟皇權不容藐視。

  一陣寒風刮過來,沈舒窈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慣性使然,在身體傾斜的瞬間,大氅倏然滑落。

  驟然脫離了溫暖,再加上牽扯到腰上的傷口,讓她的身體不受控地打了一個哆嗦。

  蕭玄奕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滑落的大氅,將它重新批回到沈舒窈身上。

  她的臉消瘦毫無血色,整個人看起來非常虛弱,然而她卻始終強撐著。

  蕭玄奕的心忽然一陣刺痛,這樣好的一個女子,為何總要讓她經歷這些苦痛?

  幾乎是下意識地,蕭玄奕就將她扯進了懷裡。

  「我當然相信你的能力,普天之下,還沒有你破不了的案子,但你也要學會愛惜自己,知道嗎?」

  那麼自然溫暖的擁抱,那麼甜蜜溫柔的話語,讓一向冷靜自持的沈舒窈,也有了一些錯愕。

  她從來不討厭他,甚至承認自己心底,對他也是有那麼一絲情意的。

  然而,她終究不是愛情之上的人。

  兩世為人,她還不至於那麼容易頭腦發昏。

  畢竟,她終歸不是這個朝代的人,她的一些理念,更是與這裡的人格格不入。

  尤其是經過與季慕白的一段戀情,更讓她有所頓悟。

  捨去這些讓她煩憂的感情糾葛,反而會活得更洒脫。

  且不說,蕭玄奕對她的情意,就是他權勢滔天的王爺身份,也無時無刻不再警醒著她,應該保持適當的距離。

  雖然,她亦有皇族的身份,可澤鉞卻早已亡國。

  俗話說,落草的鳳凰不如雞。

  沈舒窈知曉,什麼事情該為,什麼念頭不該有。

  是以,此刻的她,即便有那麼一絲動容,卻並沒有明顯表現出來。

  縱然是面色如常,可她的內心那一縷不受控的波瀾,卻是許久不能平息。

  不斷變幻閃爍的眸光,無一不再訴說著,她此時複雜難掩的心境。

  沈舒窈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可是她還有太多的心愿沒有完成,她不想在感情一事上耗費心力。

  因為,她從始至終都認為,她和蕭玄奕是沒有結果的。

  面對如此旁若無人的親密,她考慮得最多的,還是別人的閑言碎語。

  畢竟,比起聲名狼藉,她更願意默默無聞。

  隨即嘆了一口氣,輕輕推開了他,「多謝晉王關心,我挺好的。」

  她語氣平靜而淡然,卻又毫無感情。

  在這一刻,蕭玄奕忽然覺得,她陌生極了。

  明明還是那張清麗的面孔,也不知從何時起,在每一次面對他時,再也沒有了往昔的笑顏。

  偌大的圜丘壇空蕩蕩的,方才還在此處的人,全都不見了蹤影。

  沈舒窈不知道,他們都去了哪,但是眼下四周無人,倒也是難得的清凈。

  下一瞬,沈舒窈轉身就走,卻在幾步之遙,傳來蕭玄奕悠揚的聲音。

  「自從在茫茫人海與你邂逅,你的一顰一笑,就已烙進我的心底。」

  蕭玄奕的話,一字不差地落入沈舒窈耳中。

  可是,她無法給他任何回應,只能假裝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恰在此時,王府的侍衛們出現了,這些人方才都去了哪裡?

  眼下又是從哪冒出來的?一個個神情肅穆,跟木樁子似的立著一動不動。

  若不是他們鼻尖呼出的熱氣,恐怕會誤認為,這些都是用於祭祀的木雕。

  傳聞,晉王殿下御下有方,如今看來,果然非虛。

  至少下屬們裝聾裝瞎的功夫,堪稱一絕。

  這一次,沈舒窈算是徹底見識了。

  罷了,當務之急,還是正事要緊。

  畢竟天寒地凍的,沈舒窈可不想凍僵在這,成為一尊冰雕。

  隨後,她朝著高窪處行去。

  因為身上有傷的緣故,在攀爬上去的時候,顯得很吃力,動作也較以往顯得笨拙一些。

  當蕭玄奕打算上前幫她一把時,她卻已然爬了上去,並且已經離他很遠了。

  儘管,蕭玄奕知曉,沈舒窈是在刻意避開他,但他卻毫不在意,依舊踱著慢條斯理的步子跟了上去。

  約莫有半個時辰,沈舒窈始終在冰冷骯髒的泥土中尋摸。

  望著她緊了又松,鬆了又緊的眉頭,蕭玄奕終是看不下去了,隨即伸手去拉她。

  「我心知你查案心切,可眼下你傷勢未愈,自當多顧惜自己的身子。」

  蕭玄奕的話雖帶有責備之意,但更多的是關切。

  一直忙碌的沈舒窈,終於停頓下來,抬眸看著他,最後還是點了一下頭。

  這麼一個隨意的動作,配上她那雙澄澈靈動的眸子,頓時讓蕭玄奕深陷其中,恍惚不已。

  恍惚間,有無數雪花漫下,蕭玄奕抬手揮掉落在她肩上的殘雪。

  他的分寸拿捏得很好,雖有親近之意,卻又不讓她反感。

  遽起的冷風,讓沈舒窈瞬間回過神來,眸中波光微轉,指著那堆黑乎乎的東西,道:「炸藥的量倒是不小,可惜.……」

  話音未落,喉口處血腥氣上涌,沈舒窈明白,毒又發作了。

  隨即咬住牙,強自將那一股血氣咽了回去,此時毒發太耽誤事。

  踏雪無痕之毒無解,此生,恐怕難以找出下毒之人。

  沈舒窈雖不畏死,但亦是珍惜生命之人。

  如今這般,她亦是無能為力,畢竟努力過了。

  而今,她只能集中精力,爭取儘快破了這樁案子,也算了卻一樁心思。

  蕭玄奕見她神色有異,輕聲問:「你怎麼了?可是毒又發作了?」

  可是,許久都未得到沈舒窈回應。

  就在蕭玄奕打算將她抱上馬車時,她卻突然說:「沒事,蹲得久了,腿有些發麻。」

  他自然知道她在撒謊,方才那麼痛苦的表情,分明是毒發之兆。

  為何她就是不肯對他說實話?

  可面對她極力保持鎮定的面容,他卻沒了發問下去的勇氣。

  恰在這時,刑部和大理寺等人正朝這邊趕來,若是沈舒窈沒有看錯,人群里還有好幾位朝廷的官員。

  至於是什麼官銜,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是查一起爆炸案,皇帝居然又派這麼多人來監督,莫非還怕她跑了不成。

  就算她想跑,皇帝手裡掌握的籌碼,還怕她不乖乖就範?

  為了避嫌,沈舒窈強撐著不適,將大氅脫下來塞回給蕭玄奕,隨後退到了一丈開外。

  冰天雪地,蕭玄奕望著手中還帶著她餘溫的大氅,心不由地涼了下去。

  原來從始至終,不過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蕭玄奕凝望著飄揚的靄雪,帶著滿腔的失落背過身去,再也不看她。

  冰天雪地之中,任誰都可以看出,此刻兩人之間的微妙的變化。

  而沈舒窈卻無視眾人詫異的目光,漠然地繞到眾人面前。

  她目光泰然地直視著他們,用一貫冷淡的語氣開口。

  「我方才仔細勘察過了,東、南、西、北這四處底下都囤積了大量炸藥。而根據現場痕迹分析,炸藥爆炸時產生的威力並不大。」

  話音剛落,就有人提出了異議,「我們當時就在現場,親眼目睹了爆炸時的情形,並非是你說的那樣。」

  「是啊,若是爆炸的威力不大,圜丘壇何以被炸得滿目瘡痍?」言外之意,無非是,只要是不瞎的,都能看出。

  「就是,當時現場太過慘烈,若不是我反應快,就和御史中丞一樣了。」

  「.……」眾人七嘴八舌,質疑沈舒窈的聲音不絕於耳。

  因顧忌蕭玄奕的存在,言語間雖有些不悅,但也沒有表現得太過。

  但是看蕭玄奕一副置身事外,完全沒有袒護沈舒窈意思,不由地一個個都拔高了音量。

  「沈仵作,你雖在驗屍上頗有建樹,然你終究年紀尚輕,涉獵不廣.……」

  「居然說爆炸威力不大,簡直就是個笑話,若是不大,現場能損毀得這麼嚴重么?」

  「.……」

  本就忍著毒發,強忍著頭疼欲裂的沈舒窈,頓時怒火中燒。

  「一群蠢貨,若不是炸藥受潮,以圜丘壇埋的炸藥數量,你們一個個地早歸西了。還輪得著你們在這質疑我的專業水準?說不准我現在正在驗屍房,拼湊你們殘缺不全、腐臭不堪的屍體。」

  沈舒窈的嗓音很大,幾乎是用吼的,頓時鎮住了喋喋不休的眾人。

  「大膽,竟敢辱罵朝廷命官。」

  「一個小小仵作,不知死活,竟敢口出狂言。」

  「若不是看在顧統領的面子,非得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眾官吏怎麼也沒想到,沈舒窈竟然這麼猖狂,以為攀上了顧氏這個高枝,就可以目中無人了。

  看著氣急敗壞的眾人,沈舒窈冷笑一聲,「我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查案,若是因為你們的愚蠢,貽誤了案情,屆時皇上怪罪,那就只好勞煩各位,與我一起上閻王爺那兒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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