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無眠之夜
今夜,註定是個無眠之夜,沈舒窈先是經歷了驚心動魄的入宮行刺,后又被蕭玄奕表白心意。
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對她說這些話,雖然他此前的表現亦是極其明顯的,可親耳聽見他表白,一時之間,她還是有些許迷茫。
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可一想到蓮兒尚在人世,她的心裡就有說不出的喜悅。
半年來,她總是鬱鬱寡歡,如今一切都雨過天晴。
她之前當首飾的五千兩,還分文未動,將這錢都留給蓮兒,她平日省吃儉用,這些錢應該夠她用一輩子了。
希望她將來能覓得一位良人,只可惜,她不能親眼見到蓮兒出嫁,不過也沒關係,她會在另一個世界默默祝福她。
思及此,她輕輕抹掉了眼角的淚痕,忽然又笑了笑。而一直關注著她的蕭玄奕,也終於忍不住出聲,「睡不著?」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
「你是澤鉞的公主。」他翻了個身,「其實不用遵東陵的聖意,即便你的國家已經滅亡。」
他這話的意思,她自然懂得,她是別國公主,若是與東陵的人成親,那便就是和親。
既是和親,就需得兩國皇帝達成共識,方可促成此和親。
澤鉞雖然滅亡,可他們國家並沒有對東陵俯首稱臣,是以,東陵國無勸干涉別國之事,即便這個國家已經滅亡。
若東陵強行干涉,那便只能是吞併了澤鉞的城池,收服了澤鉞的百姓。
而今澤鉞的城池早就被各國君主,分配給了諸侯,若她是平常百姓,那還則罷了。
可她偏偏是皇族,這樣的身份,不是明擺著東陵和澤鉞的仇國作對么。
沈舒窈微微一笑,「實不相瞞,我在不知道自己身世之前,我亦從來沒有打算要遵從聖意,不然你以為,我密室的暗道是作何用的。」
蕭玄奕也跟著笑了笑,須臾,緩緩道:「我就知道,你不會任憑他人,操控你的命運。」
過了許久,他都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以為她睡著了,隨即也徐徐闔上眼。
突然,「噗」地一聲,一股濃郁的血腥氣飄散開來。
蕭玄奕倏然睜眼,旋即彈起身,兩步就行至沈舒窈跟前,此時的她雙眼緊閉倒在床沿,臉色慘白無一絲血色。
他趕緊將她扶起來,隨即將內力注入她體內,過了許久,她才逐漸蘇醒過來。
直到這一刻,他臉上凝重的神色才淡然了幾分。
她躺在他的懷裡,靜靜地望著他,不由自主地說:「不是毒發,是我在與禁軍交手時受的傷。」
「我知道。」他輕柔地把她額前的亂髮撩到耳後,就這樣抱了許久。
暮色沉沉,零星飄著雪花,檐下的宮燈在寒風中旋轉,高牆外依舊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宮中的禁軍傾巢出動,馬不停歇地搜查著刺客。
而高牆內,沈舒窈依偎在蕭玄奕的懷裡,終於支撐不住疲倦,睡了過去。
翌日
「哐當」一隻白玉琉璃盞砸在地上,皇帝臉色鐵青地看著跪在殿中的人。
「你這個禁軍副統領是怎麼當的?居然讓刺客混進了昭仁宮,朕命你將刺客就地正法,你可倒好,搜尋了整整一夜,竟然連個人影都沒找著。」
「請陛下息怒,臣一定加強宮中的巡衛,絕不會讓逆賊有可乘之機。」
「幸好只是虛驚一場,若汐貴妃有分毫差池,朕定饒不了你。」皇帝乜了他一眼,轉而朝外面喊道:「來人,拖下去仗責八十。」
待人被帶下去后,趙公公趕緊遞上一杯新茶,「陛下,切莫動氣,傷了龍體。」
皇帝沒有理會,用陰翳的眼神看著他,直到看得他發怵,才問:「昨日朕宿在汐貴妃那裡,你說這刺客是要行刺朕還是要行刺汐貴妃,若是行刺朕,他如何得知朕就在汐貴妃處,莫非朕的身邊出了姦細?」
話音落下,趙公公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後背的冷汗簌簌直冒。
「老奴自幼進宮服侍陛下,這幾十年來,陛下對老奴的大恩,老奴萬死也難報,斷不敢做這吃裡扒外的事。」
「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兒,趕緊給朕起來,朕又沒說是你,怕成這樣。」皇帝恨鐵不成鋼地乜了他一眼。
可不就是怕么,自古伴君如伴虎,這聖意最是難測,趙公公斂起袖子擦了擦頭上的汗,適才戰戰兢兢地站起來。
當今多疑,朝野上下人盡皆知。
他方才的話擺明了就是在試探趙公公,這趙公公雖侍奉他多年,倒也能揣摩一些聖意。
方才的那一出,也著實把他嚇著了,近日連逢多事之秋,這皇帝的疑心越發重了。
在他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打氣十二分的小心,生怕服侍不周丟了性命,自從皇帝下旨處了一批官員后,殺伐氣息也愈發濃郁。
而此時的靈韻公主府,卻是完全迥異的氛圍,尤其是得知昨夜有人意圖行刺汐貴妃,她的心情簡直愉悅至極。
「可惜這刺客沒能殺了她,但也算是給她提了個醒,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囂張跋扈。」
沛珠趕緊用食指抵住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公主,可千萬不能這樣說,若是傳出去了,汐貴妃怕是以為這刺客是公主你派去的,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怕什麼,我看誰敢傳出去。」靈韻雖嘴上這麼說,但心裡還是知道沛珠的話有道理,隨即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回公主,卯時三刻。」
「嗯,命人傳膳吧,一會兒還得去給母后請安。」
話罷,沛珠便帶著兩名宮女下去準備早膳了,靈韻坐在銅鏡前,唇角含笑地欣賞著自己驚艷的妝容。
寬敞的寢殿,富麗堂皇,繁複精緻的陳設,無一不在訴說這寢殿主人尊貴的身份。
沈舒窈緩緩從睡夢中醒來,睡了一覺這左臂倒是越發疼了,她咬住下唇從床上坐起。
四周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昨夜沒有仔細觀察寢殿的格局,今日細細打量,才發現寢殿雖奢靡,但卻不失溫馨,能看出寢殿主人不俗的品味。
她記得昨夜吐血了,如今地面乾乾淨淨的,像是被人清理過的,她趕緊起床穿鞋,將凌亂的青絲簡單挽了一個高髻。
與此同時,她還抓起了桌上的面巾,剛準備開門出去,就碰到端著食盒的蕭玄奕。
「醒了,趕緊過來用早膳。」
她遲疑了一下,隨即過去坐下,「我不能在此久留,你打算什麼時候帶我出宮?」
「等用完早膳。」他不慌不忙地為她盛了一碗粥,「這粥不錯,你嘗嘗看。」
她麻利地端起碗,低著頭喝粥,昨夜他對她表白了,如今兩人獨處,總是會讓她覺得很尷尬。
可他卻總是盯著她看,讓她巴不得學鴕鳥把頭埋進沙子里,忍無可忍時,她終於抬起頭,「你不用膳,看我做什麼?」
蕭玄奕唇角揚起一個弧度,徐徐開口:「宮中現在都在傳,昨夜昭仁宮潛進一個奇醜無比的刺客,此人武藝高強,心狠手辣,輕而易舉就從禁軍眼皮子底下溜走,為此,禁軍副統領被聖上杖責八十。」
沈舒窈垂眸笑了笑,「簡直是胡謅,我若是武藝高強,何至於被他們追得滿皇宮跑。」忽而又皺了皺眉,「不過話說回來,我當時帶著面巾,這些人是從哪裡看出我奇醜無比的,眼神可真不好。」
「確實眼神不好。」他凝視著她,雲淡風輕地說:「這麼美的女子,竟然被說成奇醜無比,只能說明,他們的品味實在異於常人,不敢苟同。」
她沉默不語,只是下意識地喝粥,忽然想起了什麼,問:「我一會兒出宮,作什麼扮相?」
「早就為你準備好了。」他下巴往旁邊的矮几一揚,上面放著一套,疊得整齊宦官服。
又是宦官?沈舒窈不由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有那麼像宦官么,不過想歸想,她倒也沒說什麼,只是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養心殿內,皇帝緊鎖著眉頭看奏摺,須臾,抬頭看了趙公公一眼,「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現在何處?」
「回陛下,二位大人現在殿外恭候。」
「讓他們進來。」
「喏。」趙公公手裡的拂塵一揮,捏著尖細的嗓子,喊道:「宣,大理寺卿,刑部侍郎,覲見——」
少頃,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一齊邁入養心殿內,徑直走到殿中央,行跪拜禮。
皇帝漫不經心地看了二人一眼,「魏愛卿,圜丘壇一案,可有進展?」
「啟奏陛下,昨日微臣在圜丘壇查找線索時,發現裡面埋有三具焦屍,經仵作勘驗,這幾名死者皆是死後被焚屍,且死亡都是在十天上下。微臣結合仵作的驗屍單,並盤查了近日的失蹤人口,最終發現這幾具焦屍,分別是半個月之前失蹤的弘文館學士左大人,郎中令岑大人,宗正寺卿吳大人。」
「豈有此理。」皇帝重重一拍桌子,怒道:「竟敢在皇家祭祀禁地,殺害朝廷命官,毀屍滅跡,這是在藐視皇威,藐視朕,把殺手兇手給朕查出來,朕要將他五馬分屍。」
大理寺卿王憲上前一步行禮,道:「陛下,聽聞此前使臣遇害一案,乃是前刑部尚書之女沈舒窈所破。」
「沒錯。」
「皆說此女驚才絕艷,比其父更勝一籌,在淮州三年驗屍無數,屢破奇案,是出了名的斷案奇才。微臣想,若陛下讓此女參與調查此案,必定事半功倍。」
魏啟章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壓低聲音道:「虧你想得出來,陛下已將沈姑娘賜婚給顧統領,如今你向陛下請旨讓她參與驗屍查案,到時候顧統領還不得拔了你的皮。」
顧氏乃百年世家,對聲譽一向看得極重,眼看著兩人即將成親,顧家人斷不會讓她再與死屍為伍。
「我怎麼沒聽說這事。」王憲頓時有些懊惱,本以為讓沈舒窈參與進來,也能更快地破解這樁案子,畢竟那三部的官吏實在是太難纏,若是不能破解此案,他就要成害死他們九族的千古罪人了。
魏啟章低嘆了一口氣,「你的消息未免也太不靈通。」
丹陛上的皇帝思索了一下,微一點頭,「就依王愛卿所言。」轉而望向趙公公,「傳朕口諭,讓沈舒窈參與調查圜丘壇爆炸一案。」
這邊換上宦官服的沈舒窈,已經跟著蕭玄奕坐上了出宮的馬車,闊別幾個月再次與他同乘一車,彷彿又回到了在晉王府寄居的那些日子。
小几上依舊是幾盞點心,一壺茶,車廂內的陳設與從前無異,只不過旁邊多了一個暖爐。
她端坐在蕭玄奕右側,靜靜地聽著粼粼車軸碾過雪地,發出的細微沙沙聲。他徐徐放下手中的公文,將目光投在她的身上,「在想什麼?這麼專心。」
「哦,沒什麼。」她十指交叩,放在膝蓋上,「日子過得真快,一轉眼就快過年了,櫟陽的冬天比淮州美,但太過繁華喧囂,不似淮州民風淳樸。」
「是啊!」他將小几上的閱過的公文整理好,感慨道:「一轉眼,我們認識也有半年了。」
沈舒窈轉過頭看他,不由地笑道:「猶記得,當時我和林大哥離開昌州時,你圍追堵截的情形。著實把我倆嚇得不輕,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郊野嶺,若是曝屍荒野,還不得讓野獸啃食了。」
他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一瞬不瞬地望著她,「我能想象得出,你在淮州的那些年,過得很快樂。」
她輕輕點了點頭,「雖一日三餐粗茶淡飯,但卻過得很充實,淮州貧瘠,不似京城物產豐富,蓮兒總是漫山遍野去為我採摘水果。若我沒有身中奇毒,待她傷好之後,我一定帶她回到淮州去。」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目光堅定地望著她,「你會沒事的,我一定會找到踏雪無痕的解藥。」
「生死有命,我早已接受了這個事實,王爺不必再為我勞心費力。」她輕輕拂開他的手,神情淡然道:「現在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這羅剎樓的殺手到底受雇於誰,他為何要取我性命,我就算是要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