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身世之謎(一)
沈舒窈眉睫顫動了一下,「啪嗒」一聲,她手中的銀箸陡然滑落在地上,激起了清脆刺耳的響聲,頃刻擊碎了,她心底深處最後的一絲執念。
這個曾經讓她怦然心動,對她關懷備至的男子,竟是西郇的儲君,西郇未來的皇帝。
她默默地望著摔在地上巍然不動的銀箸,想著那些曾經美好的過往,彷彿不過是夢一場。
難怪洛天說她只能為妾,是啊,她一個毫無權勢可仰仗的孤女,自然不是西郇國的太子妃人選。
她與他相識多年,自認一直對他坦誠相待,並將他視作自己此生的知己,現在想來著實可笑。
這個曾經差點讓她託付終身的男子,竟然隱藏得這樣深,若是他們兩人之間,僅是淡如水的交情。
他為了掩人耳目,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確實情有可原。
可是,他們差一點就談婚論嫁了,如此這般的關係,他竟然把自己的真實身份瞞得滴水不漏。
他明明是萬人敬仰的太子,卻要裝作普通的商賈之人。
她不懂,他這樣的處心積慮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說他刻意隱瞞身份,是怕她攀附權勢?
她從來不是貪圖富貴權勢之人,亦不是不能接受欺騙,她只是不能接受自己曾坦誠相待的人,儘是這般的心機深沉。
無論他當時所想為何,欺騙就是欺騙,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還好之前洒脫地放手了。
既然對方從不曾傾心相待,她又何必為了這些不值得的過往傷懷,就當一切是做了一場夢,夢中如何皆不再重要。
她沒有長久地陷入在沉思里,而是緩慢地彎下腰,打算把箸筷從地上撿起來。
然而,蕭玄奕卻搶先了一步,若無其事地說:「你身上有傷,還是我來吧。」
她沒有堅持,神色鎮定地端坐著,看見他緩緩拿起自己的那雙乾淨銀箸,而後很是自然地擺在她面前。
然後,他轉首朝窗外看了一眼,少頃,一個黑影就從窗前閃過。
他過去將那雙髒的銀箸交給黑影,黑影立馬又呈上一雙乾淨的銀箸。
他這樣的舉動,倒是讓她覺得他好像未卜先知,知道她這雙箸筷會落地上似的。
蕭玄奕見她面露疑惑,嘴角微微一揚,徐徐落座,解釋道:「府中庖人常年養成的習慣,認為食盒裡多備一雙箸筷能以備不時之需,以往,我總覺得多此一舉,沒想到,這次還當真派上用場了。」
沈舒窈知道他在王府中向來習慣用玉箸,今夜晚膳的箸筷改為銀箸,或許是放置有人在食物中投毒。
畢竟今夜的刺殺者全數被滅,對方自然不會就此善罷甘休,雖然晉王府的暗衛武功高強,但是常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今夜前來的好幾撥殺手,不就是設計將守在宅院附近的暗衛引開了么,不然,她怎麼可能受這麼重的傷。
從她見到食盒被打開那一剎那,她便明白了他的用心,因為,在他的認知里,銀箸可以試百毒。
雖然銀器遇到硫和硫化物皆會變黑,但是,不代表變黑就一定是有毒。
比如,將銀器插入一枚煮熟的雞蛋內,銀器過不了多久就會變黑,但這並不能說明這枚雞蛋含毒,不過是雞蛋中含有硫化物的緣故罷了。
本朝她所已知的毒藥中,全部都含有硫和硫化物,是以他這般思慮周全,確實做到了有備無患。
而她為了不辜負他的一番好意,執起箸筷低頭吃飯,一室寂靜,兩人之間的氛圍也變得有些微妙。
許久,她忽然抬起頭,見他正專註地望著他,根本就沒有動箸。
此時他與她一起用膳,是他此前匆忙趕來營救她,並未來得及回王府。
她沉吟了一下,為了打破這種氛圍,放下了手中的箸筷。
「我原以為,像他這般握瑜懷玉淡泊名利的茶商,必是出生在殷實的富裕之家,卻未料到,他竟是人中龍鳳。」
他的目光一直停在她的面容上,她瀲灧的鳳眸,微微盪起過一絲波瀾。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但是她的情緒似乎毫無起伏,言談之間,亦捕捉不到絲毫落寞的憂傷。
他終於執起了箸筷,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她的碗中,輕聲地說:「在王府時,我曾見你很喜歡吃這道鱘鰉魚,今早出府前我吩咐庖廚備了這道菜,趕緊趁熱吃,不然一會兒涼了會很腥。」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將那塊魚肉吃了下去。
晉王府的飯食一直都精緻考究,她在那裡住了幾個月,對這些菜式都異常熟悉,雖然今天的晚膳都是以往她最喜歡的美食,可眼下她實在是食不知味。
雖然她傷勢頗重的左臂一直輕垂在膝蓋上,傷勢較輕的右臂也可以自如活動,可是傷口的疼痛讓她握箸筷的手,總是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但她並不想讓他察覺到任何端倪,一直強忍著疼痛,裝作輕鬆的表情,她已經給他添了很多麻煩了,現下更不想再讓他人為她操心了。
尤其是這個數次救她於危難的恩人,這麼多年,她也經歷過幾次的暗殺,可能是淮州地處偏遠,而最大的官則是知府大人。
是以,這些暗殺從來她都可以應付下來,即便是有受傷的時候,但是後來這些刺殺者被知府大人關進了牢房。
然而,蕭玄奕如何看不出她的故作鎮定,她既不願在他面前流露半分脆弱,他又何必要揭穿她極力掩飾的一切。
可不知為何,他的心臟總是隱隱作痛,就好似被利刃刺中后,又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扼住一般難受。
「我的錯……」他低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我承諾過會護你周全無虞,可沒想到卻讓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我.……失言了。」
她鄭重其事地望著他,剛想開口說話,突然感覺喉口處湧上一股腥熱,她趕緊別過頭,「噗——」一大口鮮血吐了出來。
與此同時,她感覺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端坐在椅子上的身子,也不受控地往下滑。
蕭玄奕趕緊扶住沈舒窈即將栽倒在地的身子,隨即打橫將她抱起,大步朝著床榻而去。
而她因為傷勢的緣故早已沒了掙扎的力氣,也只能由著他抱,無力地將臉貼在他溫熱緊實的胸膛。
她漠然地望著,只有一拳之隔的他,望著他清雋的面容上,微微皺起的眉宇。
恰在此時,他垂眸看她,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彼此噴洒在對方臉上微熱的呼吸。
他們並非第一次離得這樣近,可不知為什麼,這次,她卻顯得異常窘迫。
此刻,她身體虛弱,臉色慘白如紙,全然沒了方才的泰然自若,她無力地闔上眸,避開了他的目光。
此刻,她身體虛弱,臉色慘白如紙,全然沒了方才的泰然自若,她無力地闔上眸,避開了他的目光。
她想起了,之前在與殺手交手時,後背被人擊了一掌,只是身上的外傷顯得比內傷重,從而讓她忘記了這一掌。
沈舒窈覺得,若是在遇到幾場這樣的刺殺,她的小命非交代了不可。
她本想對蕭玄奕說,他們之間非親非故,他勿需對她承諾什麼,亦沒有必要歉疚。
未來無論她遇到任何艱難險阻,這些都是她的事,她不願再欠他的情,亦不想依附任何男子。
他想去將醫女找來,卻被她制止了。
雖然這口血吐的很是嚇人,但卻將體內的膿血吐出來了,慢慢她就感覺神思清明了些許,此前略微急促的呼吸,也逐漸平穩了下來。
「待你養好傷后,我便派人送你走,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只要能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沈舒窈詫異地仰望著他,她是說過要離開這裡,可是並不是現在。
「殺害蓮兒的幕後真兇還沒有找到,我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任其兇手逍遙法外。」
他端了一張椅子坐在榻前,目光柔和且無奈地凝視她。
「你若執意不肯離開,今夜之事會再次重演,難道你非要將自己置於險境之中?雖然我可以護你周全,可是這樣群狼環伺的日子,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王爺今夜與我說這麼多,可是知道了什麼?」她隱隱感覺到,他似乎知道些什麼。
他從袖口掏出一張四方錦帕,輕輕為她擦掉嘴角的血跡,「昨日收到暗衛傳回的消息,他們已經查明了你母親的真實身份。」
她面色如常地望著他,平靜地等待著,這些個晉王府暗衛到底都查到了什麼。
她之所以在這件事上格外上心,還是源於父親幾乎從不提及她母親家族的事宜。
除了知道母親姓臨名夏,其他的一縷不知,雖然偶爾她也會問及此事,但每次都避而不答。
她以為是觸及了父親的傷心事,畢竟母親是父親這一生唯一深愛的女子,更是為了不讓他沉浸在過往的傷懷中,她便再也沒有問了。
這時,房門突然被人敲響,蕭玄奕不慌不忙起身去開門。
一名玄衣男子將燃得通紅的炭火盆端了進來,然後遞給蕭玄奕一樣東西,最後又將房裡的火盆撤了出去。
燃燒正旺的碳火,偶爾有火舌跳躍起來,發出「噼啪」的響聲,熾熱的碳火瞬間讓屋子變得暖和起來。
他緩緩走到她跟前,將一個暖手爐塞在她手裡。
「你的母親名喚藍沐瓇,是僰涅族第十二代聖女藍寄芙的侄女,自從藍寄芙去世后,她便按照僰涅族的族規,繼任第十三代聖女。二十三年前,僰涅族發生了很嚴重的戰亂,前族長勾結南蠻燒殺搶掠,致使僰涅族人死傷慘重。遠在數百里澤鉞帝聽聞僰涅遭難,隨即下旨讓驃騎將軍前去平定戰亂,當戰亂結束族人重振家園時,卻發現藍沐瓇失蹤了。」
沈舒窈猛然從床上坐起,蕭玄奕手疾眼快扶住她,隨即將軟枕墊在她身後。
她沒想到這個神秘部族的聖女,竟然是她的母親,臨夏?不就是藍瓇的拆分字么。
這個出乎她意料的線索,讓她眉心不由地皺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說,我娘在那場戰亂后,離開僰涅輾轉到了東陵,後來遇到了我爹,並嫁予他為妻。而同樣身為僰涅族聖女的她,亦不想遵守僰涅不許嫁外男的族規,是以不得不隱姓埋名,對……這就能解釋通,為何我爹不願提及我娘家族的緣由。」
蕭玄奕望了一眼滾落在旁的手爐,不疾不徐把它拿起來,又重新放回到她手裡。
「不,你娘並非是到了東陵才與你爹相識,而是他們早就相識,並且一起到了東陵。」
她隱隱感覺到這裡面的事情,似乎並非那麼簡單。
「我爹乃是前丞相之子,又為任刑部尚書多年,且幼年時並不在京城,他在此期間與我娘認識,並互生情緒,這也沒什麼奇怪的。」
他沉默地望著她許久,好像在思考著什麼,又過了許久,他才徐徐開口:「沈明皓並非你爹的本名,他叫夏侯亳,澤鉞國的八王爺。」
「你說什麼?」她倏然愣住了。
爹怎麼會是澤鉞國的王爺?那個二十年前就滅國的王朝,那他又是如何搖身一變成為丞相之子的。
她原以為母親只是與孟致遠有淵源,卻沒想到查出來的,竟然這般出乎她的意料。
如果,爹娘是因為滅國了無處可去,想要找一個地方安頓下來,從此打算過隱姓埋名的日子,東陵確實是首選。
她猶記得澤鉞國邊境與聃狎相鄰,且在東陵的北邊,雖不及東陵土地廣闊,物產豐富。
但是,從地圖上看,澤鉞確實比聃狎和戟隴兩國的土地都要大一些。
無論聃狎抑或戟隴想要攻打東陵,都必須要拿下與之相鄰的澤鉞國,如此才可長驅直入。
是以,澤鉞亦是東陵北邊的一道屏障,可既是屏障,東陵在澤鉞滅國時又充當了什麼角色?
二十年前,到底發生了怎樣慘烈的戰事,才會讓澤鉞被滅國,如今幾個城池,都落入了聃狎的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