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冤家路窄
沈舒窈找到蕭玄奕后,隨手將食盒放在桌上,道:「這是王妃讓我給你送的滋補湯,你趁熱喝吧。」
「本王尚未大婚,哪來的王妃?」他似乎對這樣的措辭很不滿意,語氣也夾帶了一些冰冷的寒氣。
「行行行,我用詞有誤,是准王妃。」沈舒窈不甚在意地敷衍道:「我受人之託已將東西交於你,眼下沒什麼事就先走了。」
沈舒窈不明白這人前一刻還好好的,現在怎麼說翻臉就翻臉,有人關心難道不好嗎?他這種冷冰冰的性格也只適合嬌滴滴的女子。
蕭玄奕意味不明地打量她一瞬,少頃,神色冰冷如霜,拂袖而去。
老槐樹下一對老夫婦佝僂著身子忙碌著,雞肉熬制的湯汁香氣撲鼻,令人垂涎欲滴。沈舒窈尋了一處空位坐下,「大爺,來碗餛飩,多放點香菜。」
「好嘞。」老翁嘴上招呼著,手上動作不停,老嫗將桌上的空碗一一收走,掏出一塊濕抹布把上面殘留的油漬擦乾淨。
桌椅雖陳舊不堪卻也十分的乾淨,半盞茶的功夫不到餛飩就已上桌,熱氣騰騰之下晶瑩剔透的薄皮大陷,她將餛飩送到嘴邊吹了吹咬了一口,肉質鮮嫩有嚼勁。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沈舒窈的肩膀,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一個清新俊逸的貴胄公子哥,不懷好意地用手指著她,道:「好啊,總算讓本公子逮著你了,京城可是我的地盤,這次看你還往哪裡跑。」
「哦,我好怕啊。」沈舒窈戲謔地打開他的手,自顧自地吃著餛飩。
蕭睿頓時覺得挫敗感十足,挑眉怒道:「哦豁?居然還敢叫板。」
沈舒窈白了他一眼,覺得這人簡直腦子有病,蕭睿索性拉過凳子,一屁股坐下,桌子重重一拍:「老闆,來碗餛飩。」
他又指了指沈舒窈碗里僅存的兩片香菜葉子,道:「跟她的一樣,多放些香菜。」
「好嘞,公子您稍等。」老翁應道。
「你有病吧?」沈舒窈看著還未吃兩口就被拍翻在桌的餛飩,心裡的怒火頓時「騰」的一下竄起來,好不容易找個地兒想安心吃頓飯,居然還會遇到這個奇葩。
蕭睿臉色氣得乍青乍白,又用手指著她,吼道:「小子,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罵我,你可知得罪我是何下場?」
「你就不想知道得罪我又會是何下場?」沈舒窈不以為然,反問道。
「算了,本公子大人有大量,才不跟你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書生計較,免得人家說我仗勢欺人。」
這時,老翁將餛飩端來,看到桌上散落的餛飩無奈地遙頭走開了。
蕭睿嘴角登時一抽,很想告訴他自己不是故意糟踐糧食的,只是不小心而已,他剛要張嘴說話,卻看到沈舒窈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頓時噤了聲。
他慢吞吞地挑起湯匙舀了一隻餛飩,故意舉到沈舒窈眼前晃了晃,然後誇張地張大嘴,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幼稚。」沈舒窈將銅錢留在桌上,起身就走。
「站住,你別走.……」蕭睿從凳子上彈起來去追,卻被老嫗擋住了去向,「公子,你還沒付錢呢。」
蕭睿手忙腳亂地在手上亂摸一通,終於在腰間找到一腚碎銀子塞到老嫗手裡,朝著沈舒窈的方向追去。
湛藍的長空,金光閃耀,穿透稠密的樹葉散落大地,暖風徐來,形成一個個跳動的光斑,沈舒窈漫步在樹蔭底下。
蕭睿追了上來與沈舒窈並肩,他側目看著她,話鋒一轉,笑道:「雖然你上回把我罵得狗血噴頭,我很是生氣,但又不得不承認你是對的,原本以為賭回了和田玉,結果沒想到還真是頑石。」
沈舒窈淡淡地側首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加快了腳步。
「我看你對玉石頗有研究,你能教我如何鑒別嗎?」
沈舒窈見他知錯能改,態度也算誠懇,不由地停下腳步,道:「不是我對玉石有研究,而是我看出那幾個賣玉石毛料的是合著伙訛你的錢財,我當時有勸過你,可你一意孤行,所以你上當了也怪不得旁人。」
「那我這次又賭了一塊玉石,原本打算當做我四哥成親的賀禮,聽你這麼一說真怕自己又看走了眼。」蕭睿鬱悶地撓了撓鼻子。
沈舒窈淡淡瞥了他一眼,邊走邊說:「也不一定,賭石雖然眼光很重要,但也靠一部分運氣。」
「《韓非子.和氏》中記載,春秋戰國時期,楚國有一個叫卞和的人,在荊山看見有一隻鳳凰棲落在山中的青石上,他便斷定此山中肯定有寶貝,便在山中尋找,終於發現一塊玉璞。於是將它獻給厲王,厲王使人鑒別,說是石頭,有欺君之罪,斷其左足。」
「到武王即位,卞和再次獻玉,武王使人鑒別,仍說是石頭,又斷其右足。後來文王即位,卞和抱玉慟哭於荊山下,文王派人去問他為什麼哭。他說:「寶玉而名子曰石,貞士戮之而漫,此臣之所以悲也。」文王令人剖璞,果得寶玉,因此稱「和氏璧」,卞和以功封為零陽侯。」
言罷,蕭睿感慨須臾,道:「這個厲王和武王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害得卞和白白丟了雙足,不過話又說回來,你說的這本古籍我怎麼沒看過?」
「它雖是古籍,但失傳已久,所以並不一定人人熟知。」沈舒窈輕描淡寫地帶過。
「原來如此。」蕭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時,一輛四角飛檐懸挂金鈴鐺,精緻豪華的馬車停了下來,車簾帷幔上一隻白凈修長的手,蕭睿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喊道:「四哥。」
「你們倆認識?」蕭玄奕漫不經心地問。
這一聲四哥,瞬間讓原本神態清閑的沈舒窈站在原地石化,她快速在腦子裡將承宗皇帝的幾個皇子過了一遍,十八、九歲的年紀,那麼他是——寧王蕭睿,她是萬萬沒想到這個傢伙竟然是皇族。
蕭睿一愣,這話的意思明顯就是他和這個書生也認識,然後他笑嘻嘻地走過去,道:「是啊,我在淮州遊歷的時候認識的。」
樹蔭下,斑駁的陽光朦朧映照在沈舒窈身上,煦風吹亂她額前的碎發,蕭玄奕目光越過蕭睿看向沈舒窈,平淡地問:「那四顆頭骨的容貌都恢復了?」
「今日下午便可全部完成。」沈舒窈快速將思緒掩下,平靜的目光仰望著他。
蕭玄奕微微頷首,下頜一揚示意兩人上車。
寬敞舒適的車廂,縱使三人圍坐,卻絲毫不顯擁擠,蕭睿兀自喝了一口茶。瞧了瞧沈舒窈,而後望著蕭玄弈,好奇的問:「四哥,沒想的你們倆也認識,怎麼從來沒有聽你提及過?這麼妙的小書生你該早早介紹給我。」
蕭玄奕稍稍揚眉,淡淡道:「她可不是小書生,她是前刑部尚書沈明皓的千金,是我專門請來協助查案的仵作。」
難怪這個書生長的柔柔弱弱的,原來人家壓根就是女子,女仵作?難道她就是——
蕭睿頓時恍然大悟,腦門一拍,張大嘴巴,不可思議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屢破奇案的沈姑娘。」
他趕緊抓住沈舒窈的手,一臉崇拜的表情,道:「我最喜歡在茶樓、酒肆聽說書人講你破案的故事了,卻沒想到咱們居然早就認識了,真是不打不相識啊!」
「對了,總聽他們叫你沈姑娘,還未請教你的芳名。」
蕭玄奕的眸光悄無聲息地落到蕭睿緊握沈舒窈的手上,沈舒窈輕咳了一聲,巧妙地抽出自己的手,道:「沈舒窈。」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蕭睿若有所思地看著沈舒窈明艷動人的臉頰,「曼妙佳人,迷離縹緲,至美至柔,當真妙不可言也!」
蕭玄奕若無其事地拿起公文翻閱,這一刻,他真是覺得自己這個弟弟堪比那樹上的蟬鳴,簡直聒噪至極。
微風徐徐,撲面而來,車簾被風吹起,沈舒窈看著窗外蓊鬱陰翳,一閃而過的風景。
淡青色的長空,青草上的露珠晶瑩剔透,四名死者的容貌已經復原完成,沈舒窈將宣紙鋪平,取下筆架上的狼毫,執筆就要作畫。
突然,蕭睿闖了進來,瞧見那顆頭顱頓時露出惶恐神色,過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你,你,你怎麼把死人頭擺到書房?」
「聽聞寧王殿下不僅習得一手好字,妙手丹青更是惟妙惟肖,令人嘆為觀止,不如請殿下幫我將這幅畫作完成,也好讓民女長長見識。」沈舒窈煞有介事地走過去,欲將手裡的筆遞過去。
蕭睿嚇得臉色蒼白,跳了起來,捶胸頓足道:「你居然,想讓我為死人作畫,簡直,簡直氣煞我也。」
他氣得轉身就走,沈舒窈看著他又氣又急的模樣,頓時放聲大笑,裝模作樣道:「寧王殿下,別走啊,民女實在崇拜您的妙手丹青……」
倏然,一襲暗紋月色衣袂曳過,沈舒窈的聲音戛然而止,蕭玄奕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正耐人尋味的打量著她,沈舒窈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繞過桌案作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