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審問疑兇(二)
孟致遠不說話,眼神黯淡地垂下頭,少頃,嘴角慢慢溢出了烏黑的血液。
「不好,他服毒了。」一名捕快跑了過去,想卸掉他的下巴制止他,卻為時已晚。
余知府擺了擺手,道:「由他去吧,早晚都是死罪。」
言畢,余知府與一干隨從朝房門外走去。
沈舒窈雖見慣了屍體,卻未見過方才還活生生的人,頃刻間便當著自己的面死去,她有些反應不過來,約莫過了一會兒,竟鬼使神差地朝孟致遠走去。
忽然,孟致遠的頭微微地動了一下,他吃力地抬起頭,一瞬不瞬地望著沈舒窈,細若蚊蠅的聲音,艱難道:「主,子,保……重.……」
話音落下,他眼眸慢慢合上,腦袋歪向一邊,沈舒窈抬手摸了他的頸脖處,人已沒了氣息。
地牢里幽深寂寥,死氣沉沉,沈舒窈腦海里回蕩著方才孟致遠的話,主子?或許是他重傷在身,導致了視力模糊將她錯認成旁人了。
可是他望著她的眼神分明篤定而真摯,她頓時覺得腦中一團亂麻,毫無頭緒,無從查證。罷了,此案已了,其他的與她毫無干係,思及此,她加快了腳步。
沈舒窈剛走出地牢大門口,一片月白祥雲暗紋的衣角闖入她的視線,她眉心微蹙,抬眸看向蕭玄奕,躊躇了片刻,懇求道:「王爺,孟隊長雖連殺數條人命,但也曾拚死護過這一池百姓,此次查案的賞銀我不要了,請您看在他昔日立下的汗馬功勞上,命人妥善處理他的後事。」
「好,本王答應你。」
捕快很快就在孟致遠的家中找到了浸泡在烈酒中的殘肢,自此縈繞在昌州城上空近三個月的陰霾一掃而光。
馬車粼粼滾動駛出昌州城門,艷陽高照,萬里無雲,一道道金色的光線透過車簾的縫隙橫斜進來。
沈舒窈倚靠在微微顛簸的車廂軟墊上,清香襲人的玉白色香瓜,一個個圓鼓鼓的,憨態可掬,她挑了一個大的朝林捕頭拋去:「林大哥,這次害你沒拿到賞銀,真是不好意思,來,吃個香瓜解解渴。」
聞聲,林捕頭轉過身子,一陣芳香襲來,大手朝空中一抓,碩大的白玉瓜穩穩跌入掌中,一口咬下去,甘甜似蜜,囫圇道:「沈姑娘,快別這麼說,這些年辦的案子如若不是你每次都將賞銀分我一半,我又怎麼能這麼快娶上如花似玉的媳婦兒?要我說這孟隊長就不該死,你且看他殺的那些人,哪個不是罪有應得,這些銀子用作他的身後事我心甘情願。」
他抬起袖子狠狠擦了一把嘴角,又道:「對了,你說咱們沒有去向晉王殿下辭行,他會不會怪罪?」
「他是東陵權勢滔天、日理萬機的王爺,哪有閑工夫管這等小事,儘管把心放肚子里。」沈舒窈用絹帕擦拭掉流到皓腕的瓜汁,不以為然的說道。
「也是啊,咱們這種無名小卒哪入得了他的眼,還是儘快趕路要緊,你嫂子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我得回去多幫她操持家務,以免她累壞了身子。」
林捕頭向來是快人快語,對於沈舒窈的回答很是贊同,馬鞭往馬屁股上一抽,馬匹吃痛發出嘶鳴之聲,發瘋似的就往前沖。
層巒疊嶂的山,高聳入雲,蜿蜒盤旋,猶如一條騰飛的巨龍,雲霧繚繞,猶如人間仙境。車軸壓過不寬的路徑,兩旁青草、野花,香氣撲鼻,高高低低,錯落有致,林間百鳥吟唱。
遠處,響起悶雷般轟鳴的馬蹄聲,蹄聲由遠而近,大地也微微顫動起來,捲起沙石飛濺,頃刻間便列成一個扇形,呈包圍之勢。
馬車粼粼聲戛然而止,看著一個個神情肅穆,懸挂寶劍的騎士,林捕頭頓時傻了眼,局促地朝車內喊了一聲:「沈姑娘,咱們可能遇到麻煩了。」
沈舒窈聞言頓時一怔,此處荒無人煙,距離最近的昌州城大概有五十里,想要逃出去首先得衝出重圍。
林捕頭雖是練家子,可聽車窗外的聲勢便知來人尚多,只怕是寡不敵眾,她這點三腳貓功夫更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會被拿下。
她辦案無數,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兇殺案縷縷頻發,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奮起反抗,或許還能博得一線生機。
不知不覺她的額間起了一層細密的薄汗,迅速將包袱掀開,一把精緻的匕首赫然呈現眼前,拔鞘出刃,凌冽的寒光在她臉上微波流轉,將薄汗氤氳成一粒粒晶瑩剔透的水晶。
沈舒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右手緊緊攥著匕首,左手微微顫抖地朝帷幔伸去,就在手指即將觸碰到那一刻,電光火石之間,逆光處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沈舒窈緊繃的心弦驟然一松,問道:「王爺為何會來此處,回京的路不是應該往東嗎?」
蕭玄奕慢條斯理地走進來,眸色幽深,聲音喜怒難辨,「沈姑娘連聲招呼都不打便走了,可有將本王放在眼裡?」
車廂內氣溫驟降,空氣瞬間凝結成冰,所謂不怒自威大抵如此。沈舒窈眉睫一跳,抿了抿唇,迎上他深邃的眸光,隨便找了一個借口,道:「民女不告而別確實有失穩妥,只因我有些私事急著回去處理,還望王爺恕罪。」
「聽聞前些日子顧府派人來找過你,你所說的私事可是婚事?」蕭玄奕眸中波瀾斂盡,神情平淡地問。
沈舒窈的祖父曾官拜丞相,但膝下唯有沈明皓一個獨子,為了多添子嗣四處求取丹藥,卻傷及根本,虧空了身體早早離世。
沈明皓只娶了一位夫人,卻因難產血崩而亡,他在沈舒窈幼時曾與顧家定下了這門親事。但隨著沈明皓被罷官,之後隱居避世,沈、顧兩家已然沒了來往,昔日的婚約更是無從提及。
自古朝臣之間拜高踩低,利益婚姻數不勝數,又有幾個會信守當年承偌,娶一個毫無助益的落魄千金,且還從事著本朝最令人難以接受的賤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