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
昏暗中只有正前方供桌上一盞燈燭散發著光明,一個瘦小的人影在地上跪得歪歪斜斜,正打著盹。
柳寒也不知已跪了多久,只覺腰酸腿疼,她那脆弱的膝蓋如今和這祠堂的水石地面做了好友,隔幾天就要親密接觸一番。
「嘿!大姐!」
忽然一個包著油紙的東西從門縫裡滾到她腳邊,柳寒睜開眼一瞅,是個肉包子!她這才覺得肚子餓了。
「玉寶!還是你有良心!」
柳寒拾起肉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九歲的女娃也顧不得什麼體面,見沒人看著乾脆坐在地上靠著供桌,吃得滿臉是渣。
門口一個五六歲的小豆丁,穿著厚實的棉襖,扒著祠堂的門往裡喊話。
「大姐!柳玉寰看上鄭家表哥了!」
柳寒心裡咯噔一下。
鄭家是她祖母的娘家,金陵望族。鄭家大房的嫡長子鄭清時年十四,正是翩翩美少年,這幾日正在柳府做客。
重點是,柳寒與那鄭清有婚約。那大概是在她五歲,鄭清十歲時,為了兩家世代交好,祖母做主定下的。
「還用你說?我早就看出來了!」柳寒一手抓著包子,沖門邊喊道,「有水嗎?」
鄭家表哥一來,柳玉寰就變成了個嬌滴滴的美嬌娘。
一個八歲的小姑娘就會柔聲柔氣地學那些青樓女子說話,還要表哥抱她上台階。柳府大堂前的白玉階雖然是高一點,可連柳玉寶都能手腳並用地爬上去了,柳玉寰比他高半個頭,居然說爬不上去。
「我說大姐!你還想要水吶,你男人都要被搶了!」柳玉寶的年齡,對這姻親之事也是一知半解,不過是偶然聽家中婢女說了一兩句,就什麼都敢學著來。
「我有什麼辦法啊!」
柳寒吃完了包子,喪氣地坐在供桌前,用帶著渣子的手撓了撓頭,「我要是有辦法就不會跪在這兒了。」
「大姐!」柳玉寶恨不能從門縫裡鑽進去,「鄭家表哥是個好樣的,他說明日要去看望母親!」
說到母親,柳寒一股熱淚伴著清鼻涕就流了下來,連忙用袖子一擦。
柳寒的母親王墨出身顯赫的長安王氏,是柳毅明媒正娶的夫人。二人成親后也曾有過一段羨煞旁人的時光,柳寒就在這段鍍了金般的時光中出生了。
可惜鍍的金子總會褪色。柳毅的官越做越大,對女人的胃口也不小,這裡王氏又一直沒有生齣兒子。
王氏也不是小氣之人,家中通房妾室不少,柳玉寶就是妾室所生,他親生的姨娘過世之後,王氏就將他當親生兒子養在身前。
真正導致王氏與柳毅關係破裂的導火索是兩年前,柳玉寰進府。
柳玉寰的生母是姑蘇一家青樓的頭牌,這幾年柳毅一直將她養在別院,直到柳玉寰六歲時,她生母自知背景不純,這輩子進不了太守府,便央求柳毅將她女兒接進府去。
接進府來還不滿足,柳毅又要王氏將柳玉寰記在她名下,作為嫡女撫養。
王氏這才曉得,柳毅瞞著她在外養了六年的野女人,而算起來柳毅最初為那女人贖身,就是在他們新婚之後不久。
長安王氏的女子本來就有些不同,王墨身為嫡次女,所受的教養不必說,從小還特別有主意,但她的主意也是時靈時不靈的。當年她也是各大家族爭奪的長媳人選,可王墨偏偏就蒙了心鏡看中了柳毅。
情誼來時如夜雨,去時如朝露。
王墨與柳毅既已經沒有了情誼,自是不會同意將柳玉寰記在自己名下。她礙於家族情面也沒有選擇和離,而是遁入了郊外一座小佛堂中,紅塵俗世,眼不見心不煩。
後來柳玉寰就投靠了老夫人,這兩年在家中混得風生水起。
正經嫡女柳寒和記在王氏名下的柳玉寶成日被她擠兌,早已是一肚子苦水沒處倒。
「我也想去看望母親。」門口小小的娃兒惆悵地說完就跑開了,「大姐等等我。」
等了須臾,柳寒抬頭就看見門縫處遞了一隻小碟進來,碟子里裝了些淺淺清水。
柳寒鼻子一酸。
「那你去求鄭家表哥帶你去!」柳寒走向門邊,端起小碟一飲而盡,想一想,又從腰帶裡面摸出一塊玉佩來,放在小碟里推出去。
「給他看這個玉佩,他就會帶你去的。」
「你不想去嗎?」柳玉寶問道。
「我?···」
母親病重,柳寒早就想去了,昨日就是因為母親之事與父親和祖母起了衝突,又在那柳玉寰的攛掇之下才會被關到這裡來。
柳寒思來想去,若是再提出要求,怕會惹惱了父親,也給母親帶來麻煩。
「這是個什麼東西?」柳玉寶用小手接了玉佩端詳起來。
「你別弄丟了!拿去求鄭家表哥!」
說起這塊玉佩,還是三年前去鄭家做客時鄭家大夫人所贈,說是與鄭清的玉佩是一對兒,要二人一輩子同心不離,始終如一。
當年才六歲的柳寒也沒想那麼多,就踹進了兜里。
柳玉寶走了,祠堂里又只剩下柳寒一人,空虛寂寞,冷。
她也沒一直跪著,而是縮在角落裡睡了一晚。
第二日日上三竿,聽見有人開祠堂的門,她才迷迷糊糊起身,想趕緊爬回去跪著。
「寒娘,是我。」
進來的是個女子,刺眼的光線從她身後射了進來。
「福瑞!」柳寒激動地瞬間清醒。
「是我!寒娘快來,我給你帶了好吃的。」
福瑞是王氏的陪嫁丫鬟,王氏去佛堂后,也是她一直在照顧柳寒。
「你怎麼能進來呢?」她明明記得昨晚祠堂的門是鎖著的。
「我去求了老夫人,」福瑞笑道,「寒娘吃完早膳,就可以出去了。」
「柳玉寶呢?」柳寒其實是想問鄭家表哥,但還是沒敢開口。
「玉寶一早天還沒亮就陪著鄭家少爺上佛堂去了。」福瑞笑著給她端來一碗粥,看著她喝,「哪像你,睡到日上三竿了。」
二人正說笑間,忽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柳寒從碗里抬起頭一看,是鄭清身邊的小廝柿子,柿子滿頭大汗,見了兩人忘了行禮,又吞吞吐吐沒說話,只大喘著氣。
「柿子,你怎麼來了?」福瑞問道。
「是我家少爺差我來告訴寒娘,夫人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