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3 撿漏

  寧櫻盯著弘曆。

  胤禛如今也不過登基兩三年。

  雖不能說年富力強,但也絕對不是垂垂老朽之時。

  胤禛不僅是天子,也是弘曆的生父。

  弘曆卻一口一個「無論他日如何情勢,額娘您都坐享人間尊貴無邊!」

  寧櫻看著他眼底閃著熾熱的光芒,自己卻只覺得背上一點一點涼了起來。

  這是盼著他父親早日去見先帝么?

  寧櫻忽然就想到了胤禛前前幾日還在自己這兒,說起弘曆、弘晝的學業,又說起上書房師傅對兩位皇子學習情況的反饋。

  想到胤禛那滿臉慈父之情,寧櫻心酸得很。

  雖說帝王之家,難免如此。別指望父慈子孝,只要能別虎視眈眈的盯著父皇的性命,父皇生病能牽挂在心,就已經算是孝順兒子了。

  可是這畢竟還是和康熙那一朝不一樣。

  先帝在的時候,後宮無數,佳麗三千,兒子孫子一大堆,有的他連名字都能叫錯。

  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每一個兒子身上分到的父愛都少一些。

  更何況康熙早早登基,他的每一個兒子——哪怕是太子,出生之後,打小時候的記憶里,父親便是皇帝的形象。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自然是要畏懼一些的。

  但是胤禛他不一樣——這些兒子們,都是從雍親王府里養大的。

  寧櫻還記得男孩子們小的時候——胤禛從王府外回來了,常常匆匆地在前面書房喝盞茶,換一身衣裳,簡單洗個臉,就過來她院子里看孩子們了。

  父親抱著兒子,兒子揮舞著小手,笑得咯咯咯咯,父子臉頰貼著臉頰。

  多麼親昵啊……

  這一幕幕畫面,彷彿還在昨天。

  ……

  「你皇阿瑪春秋正盛,額娘再不想聽見如此話語!」寧櫻緩緩的站起身,盯著弘曆,厲聲道。

  弘曆回望著額娘。

  額娘望著他們的眼神,大部分時候都是溫柔而滿含笑意的,猶如春風拂面。

  但是他第一次看見額娘這樣的眼神。

  彷彿一汪深不可測的潭水。

  「弘曆,你皇阿瑪說的『深肖朕躬』——這四個字,你不覺得耳熟么?」寧櫻凝視著他,忽然微微偏了偏頭,問道。

  弘曆喉頭動了動,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來,最終低聲道:「是耳熟。」

  寧櫻輕輕地笑了一聲:「背出來。」

  「……雍親王皇四子……」

  弘曆跳過了父親的名諱,繼續往下道:「……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他背的是當年康熙駕崩之後,留下的遺詔。

  寧櫻轉過身,凝視著不遠處明煌的燈火:「你應當明白,你皇阿瑪對你弘暉哥哥是什麼樣的寄望!額娘不妨再說得赤裸一些:這份寄望,也不是這幾年才有的。」

  弘曆臉色灰暗了一瞬,隨即挺起胸膛,咬著牙道:「那又如何?當年皇阿瑪尚為四阿哥之時,難道不是默默無聞?那時候,何嘗不是人人都以為廢太子可以東山再起?還有人以為直郡王、三叔……總之,又有幾人看好皇阿瑪?!」

  他踏上前一步,伸手緊緊的握住額娘的肩頭,一時間胸口氣血上涌,再也顧不得其他,徑直就把胸中的想法全對著母親說了出來:「額娘,當時廢太子是二阿哥,直郡王為大阿哥,三叔之後便是皇阿瑪!年歲徒增,三叔盡顯無能!所以除去前面這三位兄長,這才排到了皇阿瑪……」

  額娘說的沒錯,皇阿瑪春秋正盛。

  既然春秋正盛,誰又知道後面這麼漫長的時間裡,會發生什麼樣的事兒呢?

  就如同當年的皇阿瑪——如果沒有直郡王與廢太子相互纏鬥,三叔上書直言巫蠱之事,弄得一場雞飛狗跳,最後又哪裡輪得到他和八叔這些排行在後面的兄弟上場?

  他這句話還沒說完,只覺得眼前一花。

  是額娘緊緊的捂住了他的嘴。

  弘曆以為額娘會狠狠的訓斥自己,下意識地便縮了縮脖子,誰知道額娘只是轉過頭,並不看自己。

  隔了很久,弘曆才聽見額娘很沉重地嘆了一口氣:「你不知道——額娘這顆心都為你揪著,你若執意如此,遲早闖出禍端來!」

  弘曆緊緊地咬著嘴唇不說話,只是盯著額娘的側臉看。

  額娘的頭埋的很低,弘曆從來沒見過額娘這般垂頭喪氣的樣子。

  他半晌就看見額娘身前的衣襟上,「啪嗒」一聲,落了兩滴水漬下來。

  弘曆心口猛地一震,等到回過神來之後,忽然便覺得一陣落寞湧上了心頭。

  他慢慢的鬆開了握著額娘肩頭的手:「額娘,兒子是在您面前,這才如此言論。」

  ……

  寧櫻垂眸苦笑,等到再抬起臉的時候,除了臉上掛著的淚痕,已經神色如常。

  她抬起眼,深深地凝視著弘曆,其實忽然很想告訴他:別說現在還沒立儲。

  哪怕是真的馬上就要在弘暉與他之間選擇太子人選,萬歲也絕不會選擇他。

  弘暉的胸襟格局,容人之量,對兄弟手足的愛護之情——萬歲早就已經瞭然於胸中。

  而弘曆——一個連對自己幼弟都能「未雨綢繆」的人……這樣的品性,是遮掩不住的,遲早都會流露出來。

  這又怎樣能讓萬歲有信心,相信將來繼承人登基,會保證其他手足兄弟的平安和睦呢?

  身為天子,也是父親。

  他送兄弟們走過的修羅場,可不想讓自己的親兒子們去經歷一遭。

  ……

  從阿哥們的住所之處回來,婷兒一路都很不安——主子的臉上有淚痕,雖然掩飾過了,但是像她這種近身服侍的距離,還是能夠看得出來。

  開始和三阿哥、四阿哥用膳的時候,不都是好好的嗎?

  婷兒扶著主子,不斷地打量著主子臉上的神色,心裡擔心極了。

  回到接秀山房,寧櫻心裡已經默默想好了打算——還在正月里,宮內外的人也跑個不停。

  沒過幾天,便能見到弘暉。

  等見到了弘暉,有一些事情,她要從側面好好打聽打聽,問一問。

  若是這條路行不通,也有別的法子去打探消息。

  心煩難靜,寧櫻索性坐起來練字。

  婷兒在旁邊伺候著,就看主子提著筆,心不在焉地在面前鋪著的白紙上寫字。

  字也寫得亂七八糟。

  墨汁點點滴滴的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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