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1 豆在釜中泣

  胤禛微微閉著眼眸,向後仰在椅背上,由著寧櫻給自己揉著肩膀,過了許久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朕是真的氣惱。」

  寧櫻垂眼,沒說一個字,只是手上的力度加重了一些。

  胤禛伸手反握過去,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把人拖到自己身前,眼神卻沒看她。

  他只是冷冷地盯著屋子東南角的書櫃,彷彿年羹堯就站在那裡似的。

  暖閣里燈火通明,寧櫻眼看著他唇角冷笑的弧度越來越鋒銳,彷彿自言自語一般道:「汝父稱奴才,汝兄稱奴才,汝父豈非封疆大吏?」

  你老子是奴才,你哥哥也是奴才,

  別看你如今是重臣,可是你老子當年不也曾經是封疆大吏嗎?

  你憑什麼敢在朕面前不拿出做奴才的本分!

  寧櫻靜靜地陪在胤禛身邊。

  每位帝王都有不能觸碰的逆鱗——皇權。

  九州清晏之外,自從送了皇貴妃娘娘進去,蘇培盛明顯鬆了一口氣,背著手就在殿門口走來走去。

  大總管的架子和氣勢也重新冒出來了。

  不一會兒,御膳房那邊的人氣喘吁吁的過來問送膳的時間。

  蘇培盛半弓著身子,到了東暖閣門口,聽了聽動靜,又想了想,出來才道:「先候著,天冷,萬歲保不準是要送皇貴妃娘娘回去的。」

  到時候,御膳房得把膳給送到接秀山房過去。

  ……

  蘇培盛估計的沒錯——不一會兒,暖閣有了動靜,他回頭就看見萬歲親手牽著皇貴妃娘娘的手,兩個人從暖閣里跨了出來。

  不愧是獨寵一身的皇貴妃娘娘——萬歲的臉色看著好多了。

  最起碼沒剛才那麼嚇人了。

  阿彌陀佛,謝天謝地!

  果然,萬歲吩咐說去接秀山房。

  蘇培盛幸虧早有準備,一揮手就讓下面的人將天子儀仗給準備好。

  從這裡過去接秀山房,路上還是有一段距離的,胤禛心中煩躁,索性也就不想用儀仗了。

  他握著寧櫻的手就對她道:「朕送你回去。」

  他其實是想走一走。

  正好寧櫻也不想再坐在轎輦上了——整天出門都是代步,幾乎都沒什麼活動。

  走一走,活絡活絡筋骨氣血也好。

  寧櫻反手挽住了胤禛的胳膊,手順著他的袖子微微往下滑,心中卻想到了弘曆弘晝的事情。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到了接秀山房,兩個人居然都走得身上有些熱起來,剛剛踏進暖氣充足的正殿,寧櫻就覺得有點口乾舌燥。

  婢女們送上麥冬貝母冬花茶來,胤禛喝了一盞,囑咐了幾句奴才們好好服侍著皇貴妃娘娘,然後就起身準備去勤政親賢殿了。

  趁著這機會,寧櫻正好就對著他開了口——說是自己也想去前面見見兩個兒子。

  胤禛微微一怔,心道櫻兒前陣子不是才見過么?

  不過也能理解:做額娘的對待孩子——哪怕是天天陪伴在身邊,也是怎麼都看不夠的。

  他轉頭看她,看她睜大眼睛望著自己,一副滿臉期待的樣子,於是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想去便去吧,朕還有什麼不允你的?」

  ……

  等寧櫻到了阿哥們住處的時候,正好弘曆弘晝都已經回來了。

  見了額娘過來,兩個人都有些愣住了。

  一般都是他們過去額娘那兒請安,額娘往他們這兒跑的次數並不多。

  「額娘陪你們皇阿瑪走走,正好到了你們這附近,就過來瞧瞧了。」寧櫻沒怎麼看弘曆,只是微微笑著道。

  閑閑說了幾句,寧櫻又問了問弘晝最近的功課。

  她眼看著自己這個小兒子耷拉著腦袋,眼睛里已經沒有了以前的光,說起話來也是底氣不足的模樣。

  這孩子已經不自信了。

  想到小潘子告訴她的那些事情,她心裡便刺痛起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先叫晚膳吧。」寧櫻實在不忍心直接將事情捅破,於是轉投吩咐奴才。

  因為皇貴妃人在這裡,膳房還特地準備了另外的菜肴,流水一般的送進來。

  燈火之下,寧櫻看得清清楚楚:弘晝簡直像個小可憐似的,手裡抓著筷子,眼睜睜的看著滿桌子飯菜,但就是吃不下去。

  哪裡像弘曆之前說的「他胃口好的很」

  弘曆在騙人。

  反之,弘曆倒是吃的很香——一道湯盛了一碗沒夠,又喝了第二碗。

  寧櫻默默的觀察這兩個孩子,敏銳的就注意到——甚至在弘曆俯身過去的時候,弘晝都會有下意識躲避的動作,眼神也是怯生生的,彷彿被欺負的小動物。

  可憐極了。

  他已經開始在畏懼、排斥、厭惡這個親哥哥了。

  神態、話語,甚至眼神都可以偽裝,可是下意識的身體動作是騙不了人的。

  寧櫻捧著手中的湯碗,只覺得湯都彷彿變成了苦澀的葯汁,壓根兒喝不下去。

  她何其粗心,一直到了今時今日才發現這些端倪!

  ……

  終於,找了個借口,將弘晝給打發到隔壁院子里去之後,又將屋子裡的奴才們差遣開去。

  屋子之中便只剩下母子兩人。

  寧櫻坐在椅子上,對著弘曆便道:「弘曆,額娘今日過來,並不是無意路過,額娘是有件事兒,想同你說說。」

  弘曆站在原地,雖然還是一臉笑嘻嘻無所謂的模樣,但是笑容已經淡了。

  他沒有抬起眼來看寧櫻,只是背著手在身後,兩隻手微微的扯著袖口,低聲道:「額娘請說。」

  寧櫻忽然就發現接下來的話——每一個字出口都變得艱難了。

  「弘晝是你的弟弟,親弟弟,你也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她吞了一口唾沫道。

  弘曆沒有說話。

  他大概已經意識到了額娘接下來要說什麼,一張臉上的表情變得極其不自然起來,背脊也挺直了,彷彿已經做好了反駁的準備。

  「額娘……聽聞了一些情況。」寧櫻反覆斟酌著自己的用詞。

  其實她一直到這個時候,心裡還是殘存著一絲僥倖——會不會其中有所誤會呢?

  倘若是有所誤會的話,弘曆便並不是她想的那樣。

  弘曆站在原地,身子是僵的,緊緊的抿著嘴唇,嘴唇已經變得蒼白了。

  屋子之中,一片寂靜,寧櫻忽然就聽見他很輕聲的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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