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從觀景台下來的路上,兩人都沒怎麼說過話,黎梟再直男再遲鈍,也察覺到了那個擁抱中不同尋常的曖昧與不可說。

  沉舟走在前頭,被夜風一吹,清醒了許多,明白剛才的舉動過於衝動了。

  他不敢回頭看黎梟,黎梟不跟他說話,他也就不開口,就這樣沉默了一路。

  黎梟先將沉舟送回了民宿。

  「明天自由活動,一起?」

  沉舟抱歉道:「和朋友約好了,要去別的地方收集作文素材。」

  學校組織的這次秋遊,明擺著是讓學生放鬆心情的,根本不會安排作業。

  黎梟卻沒有放棄,問:「和誰?」

  沉舟怔了怔,不熟練地撒謊:「……和左昊。」

  說完怕他又不信,還多餘的補充了一句:「湯景鑠和齊月珊也一起。」

  想起在車上時,齊月珊對沉舟的殷勤,黎梟眉頭微不可查地皺起:「我和你們一起吧。」

  一瞬間沉舟根本不知道怎麼接話,他從來不知道黎梟是這麼固執的人。

  看他呆愣的模樣,黎梟覺得自己是個神經病。他慣性伸手去摸沉舟的頭,動作到一半卻停住了,僵硬地將手收回來:「回屋吧。」

  沉舟像是沒看見一樣,說了聲好,轉身往裡走。

  「舟舟。」

  沉舟回頭。

  黎梟動了下唇,最後還是只說了一句:「晚安。」

  沉舟肩膀不自覺露出一個鬆懈的弧度,沖他明媚的笑了下,皎若天上月,他開心地回道:「晚安呀。」

  回到房間的時候,湯景鑠和左昊正在討論今天的漂流,聽見門口的動靜就知道是沉舟回來了:「舟舟你沒去真是太可惜了,坐上皮艇的時候那感覺刺激的……」

  湯景鑠話說到一半就頓住了,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舟舟,你衣服怎麼了?」

  沉舟這才發現黎梟的衣服還套在他身上,他莫名心虛的紅了臉:「沒怎麼,山上太冷,朋友借我穿的。」

  想起飯桌上沉舟似乎說是和大佬們去玩,湯景鑠擔心道:「黎梟沒欺負你吧?」

  沉舟哭笑不得:「沒欺負我,我們真的是好朋友,你們不要胡思亂想。」

  「我也不想胡思亂想,」湯景鑠叭叭道,「高一的時候大佬身邊有個跟你差不多的小男生,兩人好的能穿一條褲子,大佬還不是說翻臉就翻臉,把人硬生生揍轉學了,擔心你重蹈覆轍。」

  沉舟正在換拖鞋的手頓了幾秒,才問:「你知道為什麼被揍嗎?」

  「這個倒是不清楚……」

  「我知道。」左昊靠在單人床上,神秘一笑:「那個男生是那啥,讓大佬受不了。」

  湯景鑠沒反應過來:「什麼那啥?」

  宛如一絲電流從腦袋穿插而過,沉舟從來沒希望自己能笨一些,他脫口而出:「同性戀?」

  左昊立馬給了他一個答對了的眼神。

  可能是門窗沒關緊,山中濕涼的夜風吹了進來,沉舟全身上下冷的厲害。

  過了好久好久,沉舟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問:「受不了是什麼意思?」

  話說口,他才發現聲音在發抖。

  「那個男生故意gay黎梟,這事兒本來瞞的挺嚴實的,但不巧我一個朋友當時在現場。那男生騙黎梟喝了帶料的飲料,然後你們懂吧,沒得逞,正常男人能受得了才怪了,最後就被大佬揍了。」

  「平時看著挺乖巧一男生,誰知道是個同性戀呢。」

  湯景鑠聽的目瞪口呆,最後激動又生氣地一拍巴掌:「揍的好!得虧是大佬,要是普通小姑娘,不就把人家一輩子都毀了嗎!」

  說完仍就不解氣,將床錘的哐哐作響:「可惜同性法律這塊不完善,不然送他去坐牢!」

  左昊嚇地比了一個「噓」的姿勢:「大哥,你聲音小點,隔牆有耳啊,舟舟你也別說出去啊……」

  等看見沉舟的臉色他嚇了一跳:「我去,舟舟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沉舟現在說不上自己是個什麼滋味兒。

  他根本顧不上去細想「受不了同性戀」所表達的意思,只覺心疼得厲害。

  沒有辦法想象,那樣驕傲的黎梟被人捉弄的樣子,也沒辦法想象他是失望憤怒到什麼境地,才會將人揍到轉學。

  沉舟不能想,一想,心都碎了。

  他覺得湯景鑠說得對,蔣樂為什麼不去坐牢呢?

  半夜的時候沉舟發起了熱,他身體素質不算好,最終沒抗住山上濕重的露氣和夜風。

  身上燙的厲害,人卻冷得不行,縮著身子一個勁兒往被窩裡鑽,被子捂在身上輕飄飄的,一點都不暖和。

  迷糊中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好像是湯景鑠,又好像是左昊。

  「燒的這麼厲害,給張老師打電話吧……」

  「問問老闆娘有沒有退燒藥……」

  沉舟廢力睜了下眼皮子,沒睜開,冷的打了個哆嗦。

  他燒糊塗了,開始做夢。夢裡是黎梟牽著他的手往山上走,一會兒又變成在車上摟著他,一會兒又變成他們在觀景台相擁,場景走馬觀燈變來變去,唯一不變的,是黎梟身上源源不斷的體溫,灼熱滾燙。

  「黎梟……」

  在夢裡,黎梟說:「又不是同性戀……」,左昊說:「正常男人誰受得了……」「誰知道是個同性戀呢……」

  沉舟難受的要命。

  「黎梟……」

  我是同性戀,我不gay你,你還和我做不做朋友?

  「黎梟……」

  房間外面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吵吵嚷嚷一片,沉舟聽不真切,他迷迷糊糊的,思緒像是在半空沉浮。

  又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耳邊多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舟舟。」那人說:「梟哥在呢。」

  沉舟想,做夢真好,夢裡什麼都有。

  「……你還和我做不做朋友?」

  「傻了,不做朋友做什麼?」朦朧中他唇上抵了一個冰涼的東西,「來,先把退燒藥吃了。」

  沉舟乖乖張嘴,口裡進入了溫涼的液體,他下意識咽了下去,隨後額頭也被冰涼的東西黏住了,他伸手便去扯。

  然後動作被按住了,黎梟的聲音再次響起來:「別動,是退熱貼。」

  沉舟呼出的氣都是滾燙的,身上的被子重了點,但不夠,還是冷。

  然後他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那人將他箍得緊緊的,聞著是黎梟的味道。

  做夢,真好。

  但不知道怎麼,就有些傷心。

  沉舟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額頭還貼著退熱貼,背心因為發了一場汗,現在一片黏糊有些不舒服。

  他喉嚨乾的厲害,全身也沒力氣。昨夜發燒隱約有些印象,但卻記不真切,連那場夢都有些模糊了,只記得有黎梟。

  沉舟摸到手機,想給好友打個電話,還沒撥出去,就聽見門鎖打開的聲音。

  黎梟提著白粥和裝在食品袋裡的小菜走了進來。

  他穿的還是昨天那身,連上衣都還是那件翻領長袖。

  沉舟眨眨眼。

  黎梟一進門就看見他出神地盯著自己,挑了挑眉梢:「燒傻了?」

  不是夢。

  沉舟張嘴:「你……」

  「我什麼我,」黎梟將粥放在床頭柜上,伸手撕下退熱貼探了下他額頭,「好像退燒了。」

  然後從葯袋裡拿出體溫計扔給他:「測一下。」

  沉舟聽話地將水銀溫度計夾在胳肢窩,接著說沒說完的話:「你怎麼來了?」

  黎梟正在解打包帶上的結,聞言動作頓了下,古怪地看著他:「我怎麼來了?怎麼,你還想用完就扔?」

  沉舟沒聽明白,病了一晚上的腦子也不靈活,他迷茫地:「啊?」

  這個時候左昊跟湯景鑠進了門,看見沉舟醒了狠狠鬆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你終於好了,你再不退燒,120都給你準備了。」

  黎梟點了一下沉舟的額頭:「讓你兄弟好好給你說。」

  說完就轉身進洗手間了,不多時裡面就傳來洗漱的水聲。

  左昊跟湯景鑠湊了過來,兩人就跟講故事地把昨晚的事兒抖了出來。

  據兩人交待,昨晚上他半夜燒到了三十九度八,人都不清醒了。開始只是輕聲哼哼兩聲,後面不知道怎麼回事開始翻來覆去地叫黎梟的名字,一邊叫一邊哭,嘴裡還一直念叨「你和我做不做朋友」,兩人叫了半天都叫不醒,沒辦法了輾轉打聽了大佬的電話,打了過去。

  「凌晨兩點啊親,我打過去的時候都做好受死的覺悟了,結果沒想到大佬如此仗義,聽見你發燒了二話沒說就奔過來了。」

  「大佬不愧是大佬,為了借車去給你買葯,把咱們民宿老闆直接轟起來了,當時不知道的還以為鬧事的來了,差點打110。」

  再後來,黎梟親自給他餵了葯,還霸佔了左昊的被子給他蓋上,這位可憐的班長只能跟湯景鑠擠了一晚。

  左昊委屈:「就這樣了你還是鬧冷,後來大佬沒辦法了,只能親身上陣抱著你了,你立馬消停。」

  兩人講完,現在都還是一臉玄幻的表情。

  沒想到黎梟同學竟然是樂於助人、面冷心善、友愛同學的大好人!

  他們不該戴有色眼鏡看待他,他們錯了,錯的離譜。

  他們悔過,等他們回去,就立馬為黎梟同學正名!

  沉舟整個人已經當機了,雙目無神地看著他倆。

  昨晚不是做夢。

  黎梟真的來了,照顧了他一晚上,他也在他懷裡睡了一個晚上。

  沉舟悔恨不已,怎麼後面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很快,他就沒心思想這個了,他反應過來:「你們怎麼打聽到黎梟電話的?」

  「能怎麼打聽啊,群里問,微信問,到處問啊。」

  沉舟默了幾秒,說:「那我哭著找黎梟的那件事兒,你們沒到處說吧?」

  剛才還叭叭叭的兩人,可疑的沉默了。

  沉舟:「……」

  ok,好極了。

  現在怕是全級都知道他生病的時候哭著喊著找黎梟了。

  沉舟一陣窒息,縮頭烏龜一樣鑽進了被窩裡。

  只要我躲起來,丟臉就找不到我。

  其實更丟臉的左昊跟湯景鑠沒說。

  昨晚上小學神叫大佬的時候,那一聲聲纏綿的調子,大佬當場就僵住了,兩人也聽的面紅耳赤,要不是在現場,指不定還以為大佬對他們小學神怎麼樣了呢。

  看著在被窩裡現在還不肯出來的沉舟,兩位好友體貼的閉了嘴。

  算了吧,舟舟皮薄,再說下去,得跳樓了。

  黎梟洗漱完整個人精神了很多,他先查看了沉舟體溫計,刻度停在三十七度五。

  他將沉舟從被窩裡直接撈出來,給他披上外套,言簡意賅:「吃飯。」

  沉舟不敢看黎梟,連脖頸都染成了紅色,舉起手,以一個接旨的姿勢去拿黎梟手裡的粥。

  黎梟意義不明地笑了一聲:「這會兒知道丟臉了?」

  他乾脆坐下來,舀了一勺子遞到他嘴巴:「你既然找梟哥了,梟哥就好人做到底,張嘴。」

  「不,不用了……」

  黎梟臉色立馬沉了下來,沉舟現在不敢惹他,只能乖乖吃了。

  兩人在那裡你喂我吃,面上一派歲月靜好。

  左昊:「我們是條魚。」

  湯景鑠:「什麼魚?」

  「好多餘。」

  「……」

  沒毛病。

  兩條魚走後,沉舟觀察了一會兒黎梟的臉色,喊他:「黎梟。」

  大佬抬頭看他,面無表情。

  沉舟心惴惴的,悄聲說:「我沒有gay你。」

  沉舟什麼事都寫在臉上,黎梟一看就明白。

  昨晚上回去后,他其實並沒怎麼睡著,滿腦子都是沉舟的影子。

  他爬山的喘氣的樣子,認真許願的樣子,還有撒謊的樣子……

  特別可愛。

  本來特別煩躁的心情,想著想著,不知道怎麼就笑了起來。

  然後就接到了左昊的電話,沉舟發燒了在找他,隱約還能從電話里聽到那邊沉舟顛顛倒倒叫他的名字。

  當時腦子嗡的一聲,乾淨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過去了。

  摟著沉舟睡覺之前,他猶豫過,但想到沉舟那句「好朋友」又覺得自己太大題小做了。

  左昊能跟湯景鑠睡一張床,林安和江平也睡過一張床,他和舟舟也可以,大家都是好朋友。

  舟舟不是同性戀,他也不是,根本不明白自己在擔心什麼。

  看,現在舟舟都還在解釋,怕他誤會

  ——我沒有gay你,你不要生氣。

  黎梟伸出大拇指抹掉沉舟唇角的粥漬。

  「嗯,你沒有gay我,是我gay你。」

  手指掠過的地方一片酥麻滾燙,沉舟忍不住抿了一下,然後說:「你也不能gay我。」

  黎梟睨他一眼:「好,不gay。」

  後面的自由活動沉舟沒去,在民宿躺著養病,黎梟也沒去,跟著陪他。

  期間江平帶著他女友、林安和賀秋飛來看過他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沉舟總覺得林安看他們兩個人的眼神一言難盡中又帶著懵逼。

  下午回學校的時候,黎梟又厚著臉皮上了他們班車,這次沒人跟他搶座位,沉舟旁邊的位置是空的。

  他坐下來的時候,車廂里忽然一陣起鬨聲。

  是善意的打鬧,就像課間男生們互相擁抱或者故意搞的曖昧調笑,沒有人多想。

  沉舟臊的不行,將衛衣帽子蓋住臉,假裝沒聽見。

  黎梟手上帶了張薄毯,他給沉舟蓋上。

  回程的車上很安靜,在南覓山瘋玩了兩天耗光了大家的精力,在車上昏昏欲睡。

  沉舟已經睡了一天,現在不太睡的著,他側頭想跟黎梟說說話,入眼的是黎梟緊閉的雙眼和眼下烏黑的黑眼圈。

  為了照顧他,黎梟一夜都沒睡好,白天也沒閉眼,累了。

  黎梟睡著的樣子很好看,凌厲的五官都跟著柔和了下來,嘴唇微張著,那是熟睡的表現。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很輕很輕地喊了一聲:「黎梟。」

  沒人應。

  沉舟將薄毯另一邊搭在他的肚子上,兩人合蓋一張,胳膊挨著胳膊,手背碰著手背。

  他輕輕的,小心翼翼,將自己手放進了那隻手裡。

  沒有人知道,車內的薄毯下,掩藏了一個曖昧而又朦朧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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