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輪迴
秦九思見凌雲眼皮掙扎幾回,慢慢地睜開了眼睛,雙目無神,眼珠獃滯地來回擺動,最後落在西邊晚天上那一輪火紅的夕陽上。
半江瑟瑟半江紅,波光粼粼的水面絢爛而寧靜,像逝去的時光。
貓還是蜷縮成一團,偶爾抽搐,不斷嗚咽。鋥亮的毛髮在斜暉的照耀下,反射著橘紅色的暖光。
紅蓮道:「它被自己困住了。」
秦九思道:「它不是普通的貓。」
紅蓮看著它,忍不住又留下了淚水,道:「它不是貓,而是一隻鬼。」
秦九思微微壓抑,看向紅蓮,示意她說下去。
紅蓮道:「幾年前,那隻鬼突然出現在閣里,好像非常痛苦,魂魄消散得只剩下一層薄薄的虛影。我不欲生事,怕她將陰差引來,便暗中將她丟到了閣外。」
紅蓮突然慘笑一聲,道:「可她居然附身到了那隻黑貓的身上,回到這裡賴著不走了。」
凌雲抬了抬眼皮,低聲問:「你們認識?」
紅蓮搖搖頭:「一開始我百般防著她,但她對我沒有一點威脅,也沒有任何目的,就由著她去了。但防止她被抓時把我供出來,我一直沒在她面前現身。」
凌雲低下頭,不再說話。
紅蓮又道:「不過我知道,她叫江樓月,是三百年前淮國的一位皇后。」
秦九思突然看向紅蓮,道:「小樓?」
紅蓮點點頭,回:「是,小樓,她一直沒入輪迴。」
秦九思握住「不思」劍的手微微收緊,道:「那怎麼會出現在我的幻象里。」
紅蓮道:「我也不知道,一開始我以為那是你的心魔所在,後來看到她的幻境,才意識到不對。許是哪裡出了差錯,導致幻境重合了。不過你與那位淮王,確實長得很像。」
秦九思半信半疑,問她:「究竟是幻境,還是幻陣?」
紅蓮別過頭,苦笑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從誕生之初,我就守在此地不曾出去,現如今已經整整四百年了,從何學得幻陣之法。」
紅蓮不願回答,秦九思也不再多問。
紅蓮道:「我與她相伴多年,如今我心魔已解,卻讓她再陷心魔,不能見死不救。」轉向秦九思,她又說:「可我拋出了救命草,她不肯接,你與那淮王長得如此相像,也許能救上一救。」
凌雲已慢慢恢復了神氣,從幻象的餘波衝擊中走出來,冷不防開口:「你剛說不懂幻陣之術,又怎麼能讓另外一個大活人進入他人的幻境之中?」
紅蓮微微閃躲,些許惱怒:「去還是不去,江樓月本就魂魄受損,馬上就要被耗死了。」
秦九思沒有猶豫,道:「走吧。」
……
清風吹過,書上的錦囊輕輕晃動,帶動幾片樹葉,飄落在江樓月的髮髻上。
秦九思忍不住去看她帶著清澈見底的笑意的眼睛。
看見陛下,她一下子撲倒在他懷中,緊緊懷住他的腰身。
香玉暖風入懷,秦九思微微怔住,沒有像以往那般下意識地甩開。
江樓月抬起頭,笑眼盈盈,聲音軟軟的撒嬌道:「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秦九思微微點了下頭,懷中的少女突然開心的蹦起來,笑聲像鈴鐺一樣,圍著祈願樹轉了幾圈,跑進了屋內。
良久,換了身裝束走出屋外,手上提了一對鳳凰風箏,笑道:「我們去放風箏。」
鳳凰風箏在藍藍的天空下,在疏疏的雲朵中,在風的逗弄里,互相纏綿。
秦九思突然覺得心中不再如一潭死水般難起波瀾,陪她賞月,陪她種花,陪她在祈願樹上添上一個又一個錦囊……
卻也見她一次比一次憔悴。
江樓月睡下后,紅蓮突然出現,眼中有些羨慕,難得的溫柔地道:「那時候的她一定很幸福。」
秦九思皺眉,道:「江湖游醫說過,她中毒已深,日日承受螻蟻噬身之苦。」
紅蓮笑道:「她的幻象里,基本都是和淮王在一起的開心日子,許是不願面對吧。」
可該來的還是會來。
在樹下,在搖曳的風裡,她問:「陛下,小樓今日好多了,還請切勿掛心,憂思傷神。但小樓自知……時日無多,私心先赴黃泉,忘川河畔,等待陛下一起,共赴來生,做一對隱世鴛鴦,遠離朝堂紛爭,逍遙一生好嗎?」
秦九思點點頭,看她走向屋內,聽見裡面傳來杯盞碎落和慌亂的哭聲。
召喚出「不思」,他走進去,看小樓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已病入膏肓,將劍刺入了她的心頭。
幻境轟然破裂成無數碎片,點點滴滴在秦九思面前閃過,快速往一個地方流逝。
突然又轟然倒回,重組,回到了那棵樹下。
江樓月一下子撲在他懷中,笑眼盈盈的向他撒嬌:「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又一次輪迴。
也許問題不在於她最終的死,秦九思開始一次又一次的嘗試。
讓她續命自然而亡,再次輪迴。
躲著不見,再次輪迴。
不給她來生的承諾,再次輪迴。
……
這是一個無解的輪迴。
紅蓮道:「她死後,定是沒有等到淮王。」
秦九思輕輕「嗯」了一聲,道:「執念太深。」
紅蓮道:「誰都有執念,你只是還沒遇上罷了。」
語罷,她輕輕一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不直接殺了你們嗎?」
秦九思看著她,道:「因為你沒有吸收白蓮的妖丹,不能修鍊靈力。」
紅蓮凄慘一笑,從懷中取出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來,裡面有一朵靈氣匯聚而成的蓮花。
「我不想讓她永遠消失,所以我只能在深夜入夢,將人引到四方閣來,吸取他們的陽氣來滋養這顆妖丹,事成之後我便抹去他們的記憶,放他們回去。」
「可你們卻對我窮追不捨,我只能將你們活活困死在閣中。」
她突然伸出手,將秦九思往後一推,推入一個花瓣形成的漩渦之內,輕輕地道:「這次,換我來救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