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錯的是我，錯的不是我
巨人的上半邊腦袋在汩汩蒸汽中化為森白頭骨，虛幻的紙頁展開在上方，繪著一張五官比例嚴重失調的面龐。
呼呼呼。
火焰在紙頁上吞吐，眨眼間便將紙頁燒光，紅色斧狀標籤從餘燼中顯露出來，化為一抹流光飛入吉尤達身側的筆記。
【系統語音提示模塊兒已修復完成。】
【叮！恭喜擊殺薩繆爾·喬，獲得精鍊級獎勵一份！】
清冽平靜的女聲響在耳邊，吉尤達微微皺眉，許久未查看修復進度，偏偏修復的是沒什麼用的語音提示，這是專門來提醒自己又殺了什麼人的嗎？
吉尤達一把將筆記揮散，現在不是跟系統糾結的時候，還有十數只奇行種向這邊靠攏呢！
找到艾瑞和阿妮之前，他就已經遠遠望到了黑色信號彈中斜向東南方向的綠色信號，那是埃爾文用來指揮調查兵團前進方向的信號。
在周圍出現奇行種的那一刻，這些難民就已經被放棄掉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變得暗沉的手臂。
依據筆記中對斯哲·巴薩卡的描述，這就是巴薩卡的暴走狀態了，能感覺到力量源源不斷地從心房出發，向著四肢百骸奔涌。
速度、力量、視聽以及反應能力都獲得了大幅提升，但似乎比起斯哲還要差上一截。
現在的他，面對五米級巨人可能還有擊殺的可能，但體型再大一些的就不行了，特別是數量如此之多的巨人。
還是盡量規避一下，不要硬碰硬了……
心裡打定主意，吉尤達左手一甩，將一柄美工刀扔到阿妮腳下，「分頭跑，我帶著艾瑞！」
說罷便橫抱起嚇暈的艾瑞轉身飛奔，他和阿妮都是身負秘密之人，兩人聚在一起只會成為互相的累贅，分開才有施展的空間。
跑了沒幾步，吉尤達看到了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艾瑞媽媽，以她這樣的狀況註定是無法或者回到羅塞了。
沒能救下奧耶斯爺爺，也沒能救下艾瑞的媽媽，之前那些暫時保住性命的難民也不一定能活到最後，打著救下所有人的主意，卻沒能救下任何一個。
真是可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然真的把自己當救世主了！
這個也要救，那個也要救，如果當時更堅定一些，或許就不會是像現在這樣滑稽的結果了。
不去看那些難民絕望的臉，一直跟著艾瑞他們，這樣艾瑞的媽媽就不會死，說不定還能遇上奧耶斯，有阿尼一起應該逃得掉。
不！
還要更往前吧？
在收容區的時候就應該強行讓奧耶斯爺爺留下，這樣他就不用死掉了。
……
吉尤達急速奔跑著，巨人已經在前方越來越近，有一個耳朵奇大的奇行種正很感興趣地看過來。
本該是專心致志想著如何規避巨人的緊急情況，他腦中卻控制不住地冒出各種糾結不清的念頭。
他使勁搖了搖頭，但大腦中雜亂的念頭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密集，甚至連五感都開始受影響。
視野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樹木、屍體、巨人……一切都變成了粗糙的色塊兒在眼前亂竄。
各種聲音也粘連在一起，分不出樹葉颯颯和人聲凄嚎，萬千聲動匯於一處，竟變成了一道冰冷的聲音在質問。
『你錯了嗎？』
吉尤達聞言一個激靈，驀然恢復過來，雜念驟然消失，視聽也不再混亂，彷彿剛才一切都是幻覺。
抬眼一望，天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得烏雲密布了。
濃厚的雲層隔絕了日光，沒有一絲一縷的陽光灑漏下來，明明是下午兩三點鐘，天色卻暗如淺夜。
心裡正納悶，懷中的艾瑞動了動，低頭一看，便見男孩兒正直勾勾盯著他，臉上掛著謎一樣的淺笑。
艾瑞醒了？
「吉尤達哥哥，為什麼我要遭遇這樣的事？」艾瑞微笑著，語氣平淡至極，「媽媽好像快要死掉了，為什麼？」
吉尤達呼吸陡然急促了些，一股異樣的感覺從心底升騰起來。
「艾瑞，你一定是嚇壞了吧？放心吧，我會帶你逃出去的！不會讓你死掉的！」
男孩兒搖搖頭，「哥哥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我不知道。」
「哥哥怎麼會不知道呢？不是因為你殺死了羅德，我才會被趕出來送死的嗎？」
艾瑞碧色眼瞳直勾勾的看過來，吉尤達在這純凈的雙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臉，一張滿是驚慌的臉。
他停下腳步，腦中一片混亂，甚至無暇去想艾瑞為什麼會知道自己殺掉羅德的事。
「我不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是牆裡的貴族……」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趕忙道：「對的！奧耶斯爺爺說過的，錯的不是我，是這個世界！」
「這是真的艾瑞！我這就……這就帶你去找奧耶斯爺爺，讓他親口說給你聽！」
他的狀態突然有些瘋癲，臉上儘是喜悅，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
「奧耶斯爺爺，奧耶斯爺爺在哪裡？！我這就帶你去找他！」
他急切地扭頭四顧，找尋著那個老人的身影。
「奧耶斯爺爺就在這裡。」男孩兒微笑著伸出有些嬰兒肥的手，向著下面指了指。
吉尤達退後幾步，順著男孩兒的手指低頭看去，啊~是的，奧耶斯爺爺就在這裡。
「但他死掉了欸~他說不了話了~」艾瑞道。
視線所及，是只剩下半身的奧耶斯，之前被合上的雙眼此時正圓滾滾地睜著，直直盯過來，其中滿是恐懼、絕望以及怨怒。
「哥哥，奧耶斯爺爺也在問你呢~他為什麼會死在這裡？你為什麼不救他？」男孩兒朝著地上的奧耶斯揮手打招呼道。
吉尤達精神有些崩潰，他騰地一下跪倒在地，懷中的男孩兒被摔了出去，滾了兩圈停在奧耶斯的半身下。
地上的男孩兒沒有發出任何動靜，就像是一個沒有痛覺的娃娃靜靜躺在那裡，跟奧耶斯一起看著跪在身前的少年，彷彿在等著他的答案。
「我不知道，不知道……」
「不對哦哥哥，你又撒謊了，是你自己選擇的呀？」
「不是的！那是他自己的選擇，也是他自己偷偷離開的，你可以問他的！」
「你問他啊！」
吉尤達湧出滿眼熱淚，跪伏在地上瘋狂地捶著地面，歇斯底里地大喊：「你快問啊！你問啊！你問啊！你問啊！你問啊！」
「哥哥你又說笑了，奧耶斯爺爺明明都沒法說話～」
男孩兒緩緩坐起身來，在奧耶斯身邊戳著老人枯朽慘白的臉皮道，「不過哥哥你看，奧耶斯爺爺在用眼神告訴我們答案呢~你能看出來他在說什麼嗎？」
吉尤達抽泣著直起身來，胸前劇烈起伏，好像已經有些喘不過氣來，「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男孩兒聲音突然冷到極致，每字每句如長針一般扎入他的心窩，「這就是你的錯，你選擇了孕婦，又選擇了其他難民，唯獨沒有選奧耶斯爺爺。」
隨著話音落下，艾瑞小小的身體突然站起來，然後雙腳離開地面，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慢慢浮上半空，就像是被捏著衣角提了起來。
吉尤達的視線緊隨著艾瑞寸寸抬高，突然，一道亮光照射到他的眼睛，晃得雙目一白。
他條件反射地抬手遮擋，再放下手時，呆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
周圍的光線突然明亮起來，之前遮了滿天的厚重烏雲一下子消失不見了，現在遮住大半天空的，是蹲在他身前的一個巨人。
他努力地將視線聚焦在巨人身上，發現它捏著什麼東西……
巨人的手指恰好捏住了艾瑞的衣領，將其慢慢提起來，它張開血盆大口，腥臭的口氣帶著涎水噴出來。
吉尤達依舊眼神空洞地呆跪在地上，就這樣仰頭望著，大腦一片空白。
漸漸的，他瞳孔中開始閃爍起微不可見的光點，一絲一縷的信息重新彙集腦中。
剛才的……又是幻覺？
天色沒有變化，是有巨人在身前遮蔽了日光。
艾瑞之所以浮到半空是因為被巨人提起來了。
而且他根本就沒有醒，即便是現在被巨人送到齒間，也沒有睜開眼睛。
等等！
嘎噔。
巨人兩拍門板一樣的巨大牙齒猛然閉合，隨後是噗呲的血液噴流聲。
熱騰騰的鮮血澆了吉尤達滿頭滿臉，血流成股順著他的發梢淌落。
世界突然安靜了，只剩下巨人那令人牙酸的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