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本未被選中之人
一縷狹長的橙紅日光從舷窗斜照進軍艦的雜物艙室內，給狹窄的艙室鍍上了一層暖色濾鏡。
小小的手掌慢慢抬起，接住這帶著些許暖意的日光。
細看時，這隻手有些顫抖。
『明明是抱著拯救的目的來的，結果登島之後的第一件大事竟然是殺人，真是可笑……』
『不過，沒有辦法啊！我需要你的力量，對不起了！』
吉尤達深呼吸幾下，收回手掌，扭頭望了望窗外，海面已經被晚霞染得一片血紅。
從原作可以知道，軍艦就是在傍晚時分抵達帕拉迪島的。
驀然，門前不遠處響起一個放得極輕的腳步聲，吉尤達用雜物將行李箱擋住，靜靜等著這人的到來。
他知道，這個腳步聲是屬於馬賽爾的，放慢腳步不是為了防備他，而是防備船上的其他人。
果然，來人在艙門前站定，輕輕扣了兩下門。
吉尤達從裡面將門鎖打開，微微推開一道門縫，馬賽爾的半邊臉裡面從縫隙中顯露出來。
「人家阿妮好歹是女孩子，你這麼急不可耐地打探人家的秘密真的好嗎？」吉尤達小聲調笑道。
馬賽爾臉上一紅，辯解道：「我……我是為了更了解自己的隊員！這樣行動起來才能更默契的配合而已！而且，我是等了一整天才來找你的！馬上就要到了，再晚你就見不到我了！」
吉尤達半舉起雙手，敷衍道：「好好好~你把耳朵湊過來，我告訴你。」
馬賽爾將門再開大一點，腦袋探進來，支棱著耳朵仔細聽著。
對於吉尤達，他現在已經放心了不少，因為一路上吉尤達都是安安靜靜地藏在雜物艙室，沒有整什麼幺蛾子。
馬上就要上岸了，他便抽空來找吉尤達問個清楚，那個冷若冰霜一直令人敬而遠之的阿妮，究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且是比他還要大的顛覆性的秘密！
吉尤達一手遮在馬賽爾耳邊，耳語道：「阿妮她其實……喜歡吃甜食。」
說罷，便又一屁股坐會雜物堆中，笑盈盈地看著馬賽爾，看著他的表情由期待變成驚愕，再變得陰沉至極。
「等我回去馬萊一定弄死你丫的！」馬賽爾撂下一句狠話，便憤憤然合上門縫走了。
吉尤達強憋著笑，手上也開始做最後的準備，同時心裡嘆道：馬賽爾，下輩子，這種flag還是少立一點。
……
「好了，上岸吧。」
留著栗子頭短鬍鬚的戰士隊隊長，迪奧·馬加特一聲招呼，戰士們以及船務人員開始登島。
戰士四人組身上都背著一個十分簡單的單人行軍包裹，其餘人員則為他們牽下馬匹。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這幾個十歲出頭，即將出發去拯救世界孩子身上，沒人注意到另一個背著行李箱的小小身影慢慢摸上甲板，悄然消失在了船尾。
四個孩子腳步踏上帕拉迪島土地的那一刻，最先注意到的便是高二三十米的白色高牆，它靜靜佇立在金黃的沙土中，隱隱可見其頂上留有斑駁血跡。
「這就是流放之牆了，牆的另一側就是流放樂園。」
馬加特一邊向他們解釋，一邊帶著隊伍繞過高牆，「作戰計劃想必你們已經熟知了，馬萊的軍艦每逢月圓之夜便會在這裡等你們。」
在他的指示下，船務人員將馬匹韁繩遞交到四人手上，然後是短暫又冗長難耐的寂靜。
「去吧，奪回始祖，然後活著回來。」馬加特隊長神情懇切，眼神中還暗含著一絲慈愛。
的確，他痛恨且厭惡著艾爾迪亞人，但這幾個孩子都是幾年來他一手訓練出來的戰士，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人類很難放下仇恨，但相對的，人類也很難放下愛。
……
嗚~
高昂的汽笛聲響起，軍艦緩緩而動，駛上歸途。
嗚哈！
白浪打過，一個人影破水而出，吉尤達奮力將行李箱甩到沙灘上，自己也一邊空著耳朵里的水一邊上了岸。
順著階梯走上流放之牆，遠遠望去，戰士四人組已經快要看不見了，軍艦也在海天交際處慢慢「沉」下。
他放心地盤坐下來，開始做最後的準備。
換上乾淨衣服，吉尤達穿戴好了立體機動裝置，再將放有巨人脊髓液和暴走抑製劑的盒子裝進貼身胸包里。
用不上的雜物裝進行李箱中一起埋藏好，他檢查了一下確認沒有留下什麼痕迹，便穿上輪滑向著四人組行進的方向趕去。
抬頭仰望，濃黑已經侵染了大片天空，在明天天亮之前，四人組只會騎馬趕路，速度不會很快，所以吉尤達也乾脆省下了立體機動，單憑輪滑行進。
經過工匠們改良后的輪滑在這種凹凸不平的土路上也能行進得十分順暢。
鞋尖還嵌上了發光石，雖然趕不上手電筒那般好用，僅僅照亮地面讓他看清馬蹄印還是很輕而易舉的。
吉尤達刻意控制著自己的速度，同時估算著時間，一晚上下來有些耗費心神。
好在終於撐到了接近黎明，不遠處出現了一團火光，吉尤達轉動輪滑鞋上的旋鈕，將發光石遮住后慢慢靠近。
……
噼啪。
火堆中，燒裂的樹枝不時爆出一聲脆響。
戰士四人組各自鋪了一張毯子，圍坐在火堆旁取暖，橙紅的火光在他們眼眸中跳動，馬賽爾用木棍挑動了一下火堆底部，讓火燒得更旺些。
「果然夜間行軍快不起來啊！」馬賽爾緩聲道，周遭一片寂靜，他的話語聽著格外清晰，「這也沒辦法，雲擋住了月光。」
此時天邊已經隱隱有些發白，他知道，真正的作戰馬上要開始了，這大概是他們可以安然享受的最後的寧靜。
「我們破壞牆壁后，牆中之王真的不會使用始祖巨人之力嗎？」貝爾托特猶豫了下，還是道出了心中的擔憂，畢竟那可是始祖巨人，只要王輕輕動一個念頭，他們就全都完了。
萊納聞言臉色微變道：「都這個時候了，你在說什麼呢？相信馬萊的研究結果吧！」
「就是，沒法回頭了。」馬賽爾贊同說，已經到了這一步，只能按著馬萊制定好的計劃走下去。
「明天我們就要把牆壁……」
馬賽爾的話只說了一半，四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萊納看了看同伴們，他們臉上都掛滿了猶豫和躊躇，貝爾托特和阿妮也就算了，連馬塞爾也……
萊納不解質問道：「怎麼了，難道你們下不去手殺死島上的惡魔嗎？難道你們忘了他們的所作所為了嗎！」
他激動地站起身來，「我們是被選中的戰士，是代表世界去制裁惡魔的！」
他此時才終於意識到，雖然同為戰士，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跟他的想法相同，這些成績遠比自己要好的同伴，根本沒有與其成績對等的覺悟。
在他看來，繼承巨人，成為戰士，殺掉帕拉迪島的惡魔，奪回始祖，這是一條充滿榮耀的光明大道。
而他的同伴們，卻在憐憫那些惡魔。
馬賽爾依舊低頭看著火堆，他不敢迎接萊納的目光，心裡躊躇不定，要告訴萊納實情嗎？
如果說出來，萊納一定會大受打擊，而如果不說，他就要欺騙萊納一輩子，直至在愧疚中走到生命盡頭。
終於下定決心后，他嘴唇稍顫地開口，顫聲道：「萊納，對不起！你本來是不會被選為戰士的，是我時不時誇讚你，貶低我弟弟，改變了軍部對你們的印象！」
噼啪。
火堆中再次爆出鳴響與火花，氣氛彷彿隨著馬賽爾話語結束凝固住了，貝爾托特和阿妮一臉驚異地看著馬賽爾。
馬賽爾一直都是他們的老大哥，被所有隊員信任著，但此時馬賽爾說出的話，讓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和那個照顧、領導著他們的大哥聯繫在一起。
可是，這話不是其他人說的，就出自馬賽爾本人之口啊……
萊納更是完全陷入了獃滯，大腦一片空白。
「我想保護弟弟，對不起！」馬賽爾眼眶湧出兩行熱淚懺悔道：「萊納，對不起！」
一道朝霞從天邊爬起，暖黃的日光照亮了天空和大地，朝陽一如既往再度升起，萊納卻彷彿墜入了無邊的黑暗。
「為什麼……要道歉。」
他呢喃著，思緒早已不知道飄飛到了哪裡。
原來，他還是那個吊車尾，從來沒有變過。
之所以被選為戰士，不是因為他的努力，更不是因為他的忠誠，而是因為，別人的讓步……
驀然間，在萊納身後的一片「土地」突然拱起，一個體型有五米的巨人轟然鑽出，那巨大的身影遮蔽了日光，陰影將全部四人籠罩其中。
萊納獃滯地轉頭去看，巨大的手掌已經近在咫尺，頭髮稀疏的巨人已經對他張開了血盆大口，他來不及反應。
在千鈞一髮之際，率先看見巨人的馬賽爾幾步衝來，將他一把推開，自己則被巨人抓起向嘴中送去。
馬賽爾向同伴們伸出手，但為時已晚。
此時，他竟然稍微有些慶幸。
還好……他親口向萊納道歉了……對不起，萊納！
巨人將馬賽爾的頭顱放進嘴裡，馬賽爾看著被巨人兩排牙齒慢慢擠扁的世界，朝陽的輝光透射到林間，一棵樹後走出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人？怎麼會有人在那裡？
他用盡最後的精力聚焦起視線，看清了那個在樹后默默向他揮手告別的男孩兒。
他怎麼會在……
咔。